景仁帝自那晚后便卧床不起。养心殿内自有大宫女、姑姑照料,也用不得怀恩,御书房的差使便闲了下来。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更何况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不得不让怀恩陷入沉思。太子并没有废立,只是被禁足。如果君天凌在宫中的话,也许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机会。至于林妃,怀恩倒有些后悔将紫苑花的事情告诉给她。四儿的惨死,至今让她记忆犹新。在宫中,唯有女子的命最是轻微卑贱的。它敌不过青春美貌、心计谋算、富贵权势。
“呼呼”的北风刮过,飘起轻雪。转眼已至冬天。怀恩举眸,天将黄昏,漆黑的老树残枝干枯遒劲,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无边的雪地绵延无尽,远远地似有爆竹的声音响起,一道残阳如血。她怅怅地舒了一口气,新年就要到了。
怀恩见蝶风不说话,也静声不语,四周寂然无人,只有依稀的月色穿过薄云映在雪光中。眼前的景象让她觉得如此熟悉,似乎曾经就是这样一直坐着,已经千年万年,很久都没有变过。
不一会儿,她有些倦了,淡淡说道:“姐姐,你想过出宫之后的事情吗?”。
蝶风轻轻“嗯”了一声,伏在离暖炉比较近的桌面上神志有些迷糊。怀恩俯身看了看她,蝶风笑了笑,迷迷糊糊说了句:“怀恩,你才多大。原来你也会着急。”
怀恩坐直了身子,抚了抚额头。蝶风自从亲眼目睹四儿的惨状后,便是这副模样,不见以往的伶俐,做什么都懒懒地,如果有人不经意提到太子时,她会猛地激灵一下,仿佛被人痛刺了般,眼中充满恐惧,当初的温柔已彻底不见了踪影。
怀恩对她淡淡地一笑,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好好地去看看,就进了宫门。若要有一天不幸惨死在宫中,岂不白白穿越了一次。虽说穿越者有着不死的传说,但她不敢想象会有那样的好运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怀恩在吗?”。门外有人问道。
“在。”怀恩应声掀起帘子,见门外站着一个宫女。她的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挑丝的时新宫装,合着规矩裁制。见怀恩在打量着她,她轻轻一笑,道:“几年未见,就不敢认我了?”
一个瘦削的身影浮现在心头,怀恩惊喜道:“是书云姐姐!”
她点点头,细细看了她两眼,微笑说:“训育司一别多年,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妹妹越发清丽出挑了。”
怀恩脸上飞红,害羞道:“姐姐不是美人么?这样说岂不是要羞煞我。”
书云含笑不语,用手指轻刮着她的脸颊,道:“快先别说这个。今日我是奉了太后的旨意,传你进慈安宫的。”
“太后宣我?”怀恩这才想到刘书云出了冷宫后一直在太后殿前伺候,她皱了眉,问道:“姐姐可知是何事?”
书云将手指按唇上示意她噤声,小声说:“太后只要我将你小心带过来,勿扰了别人。你且放心,看太后的脸色应该不会为难与你。”
怀恩点头,想着要回房与蝶风打个招呼,怎奈书云挽起她的手步出院子。想想也就作罢,是福是祸皆有定数。况且当年若不是书云的弟弟通风报信,恐怕她也不会苟活到今日。
慈安宫中。
太后的精神也不大好,半是花白的头发松散着挽着,卸下白日里的妆容,脸色显得苍白了些。红颜凋落得这样快,太后当年虽不是什么风华绝代,却也是如玉容颜。女人啊,真是禁不得老。一老,再好的容颜也全没了样子。可是在宫里,能这样平安富贵活到老才是最难得的福气啊。多少红颜,还没有老,便早早香消玉殒了。
太后见怀恩有些发愣在跪在地上,哪里晓得她在转这样的心思。太后好静,大殿中惟有陈嬷嬷一人陪着。殿外也无人守侯,皆是守在宫门口的。书云将她带到大殿内便退了下去。
陈嬷嬷苍老温和的声音响起:“太后?”
“啊。”太后缓过神儿来,对怀恩道:“起来回话儿吧。”
怀恩谢恩,起身站过一旁。
瞥了怀恩一眼后,太后叹了一声,极缠绵悱恻的一叹,道:“你虽不在哀家殿前伺候,但哀家也不是老糊涂。你的事情哀家多少都有耳闻。无论你为皇上送信物,还是听风阁里忠心护主。哀家都十分清楚你的为人。陈嬷嬷也夸你是个懂事的。”
怀恩静立在殿上,听太后如此说话,怕是深有文章,心越来越沉。
“今儿个上午,六王爷跑到哀家这里来,求哀家将你指到他的宫中。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儿,不过是一个宫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知道他要的宫女是你,哀家倒不好给你做主了。所以,哀家就传你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太后说完,从陈嬷嬷的手中接过茶杯,轻啜起来。
怀恩的身子轻轻一晃,脸色变得苍白。君天恒,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与她事先说一声?竟然跑到太后处要人,他起的什么心思?自己的身份卑微,既不是公主也不是什么郡主,此事怎能惊动太后?若想要人,大抵不过要到皇后处,也轮不到太后来管。他真真是糊涂了吗?
她若同意,尚在病中的景仁帝会怎么想?远在战场上的君天凌会怎么想?而自己真的愿意去他的宫中吗?虽说那个一个极好的庇护地,但那里不是她想要的归宿。
怀恩慢慢地跪了下来,长垂的发丝遮住了容颜,“太后,怀恩……不愿。”
屋中一滞,太后同陈嬷嬷都面色诧异看着神情冷淡的她。在她们看来,跟了六王爷,对面前的这个小宫女已是极大的荣宠,她竟然不肯。
怀恩叩了个头,说道:“奴婢只愿伺候在皇上殿前,做好奴婢的本份。奴婢担不起六王爷的抬爱奴婢”话未说完,心中酸楚难耐,晶莹剔透的泪水串串点点,早抑不住滚落满襟,竟再也说不下去。
太后看着,略一沉吟,点点头。果然是个明白事的,心下很是满意怀恩的表现,嘴上却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快起来吧。”
陈嬷嬷上前扶起怀恩,怀恩摇头,喑声道:“请太后成全,怀恩愿一直侍奉皇上。”
太后点点头,叹道:“也罢。你若执意不肯,哀家也不好强求于你。六王爷那儿,哀家自会为你说和。”
怀恩的泪已积满了心底,然也冷到了平静,她磕头道:“谢太后恩典。”她站起身来,除了隐隐未干的泪痕,眼底亦覆着一抹不易察觉力持的坚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