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从慈安宫出来后,沿着曲折的小路直奔了六王爷的住处,心中似有一股呼之欲出的怨气,扰得她的心绪起伏不定。疾步奔走中,她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凛冽的寒风吹过,撩起她额前的发丝,短短的一瞬脑海间有了一丝清明,不,现在还不是去找六王爷的时候。纵然心中有千百个疑问,此时也不能贸然前去。
她看向身后的慈安宫,顿了片刻扭头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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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宫。
老太后将手中的茶递给陈嬷嬷,道:“看她的样子,倒是真的不愿意。”
眼睛瞟向陈嬷嬷,陈嬷嬷忙笑道:“奴婢也瞧着不象。听她的口气,应该是不知道六王爷要人的事情。”
太后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恒儿一向与哀家不亲厚。那天却冒冒失失地撞了进来。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真没想到竟是为了一个宫女。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向哀家张口,哀家怎好拂了他的意。”
“太后,您也别太为难了自己。毕竟她是皇帝身边儿的人。更何况皇帝未登基之前与她有些渊源……您也不好做主的不是。”陈嬷嬷慢慢地将事情分析与她听,也为她找了很好的台阶。
太后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温和地说道:“秀云,这些年多亏有你在哀家身边。哀家一直都是很放心的。”
陈嬷嬷的笑容一滞,郑重道:“奴婢生死都是太后的人。”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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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太后找她?”景仁帝皱了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又咳了起来。
高仕端过温水,伺候景仁帝喝了,拂了拂他的后背,道:“皇上放心,老奴已经着了人去慈安宫打听了。一会儿就会有消息的。”
“嗯。”景仁帝不着痕迹地看了高仕一眼,半歪在榻上,闭上了眼睛。就在高仕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忽闻景仁帝道:“听风阁那边有什么动静?”
高仕的眼睛四下里一转,“你们先退下。”景仁帝立刻支开了身旁伺候的人,待人都退了下去时,高仕才道:“自从怀恩那日去了听风阁后。不知因为什么事,娘娘哭了好一阵子,到了后半夜才歇。之后一直都足不出户,偶尔到竹林里转转,也不让人陪着。”
“之后怀恩又去过了吗?或者传过信?”景仁帝的眼中闪出一抹锐利。
高仕的心一抖,道:“没有。两人之后一直都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书信来往过。只是,老奴听来人报,这两日林妃娘娘倒是天天去皇后那里请安。”
“哦?”景仁帝奇道,这林妃因着身子娇弱,早在一年前便免去了到太后、皇后那里的问安。怎么现在突然跑去皇后那里了呢。“皇后的态度呢?”
“自是礼遇有加。”高仕垂眸道。暗想,皇上问的这话也算奇了,一个妃子给皇后问安是常情,皇后能有什么态度呢。
两人正说着,那边有人回报。高仕忙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复又进了养心殿。
“怎么样?”景仁帝撑起身子问道。
高仕见景仁帝这般,心中不由得苦笑,不过是一个宫女,值得让皇上如此重视吗?可面上,却还平静的回道:“老奴派出的人回报,太后有意将怀恩指到六王爷宫中?”
景仁帝的眉头深锁,目光炯然地盯着他,高仕不敢怠慢,接着道:“听说几日前六王爷曾到太后讨旨,将怀恩要到他的宫中。今日太后就将怀恩叫去,想是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她怎么说?”景仁帝的声音沉沉。
“怀恩回绝了。说是愿一辈子伺候皇上。”高仕一边说一边看着他的脸色,眼珠转了转,笑道:“这怀恩是念着皇上的恩情,也不枉皇上平日里厚待她了。”
景仁帝并不为他的话所动。暗呐:竟然回绝了。若依她的心性,倒是可能的。但是,这样可就错过了大好的机会。他相信君天恒是不会亏待她的。只是,单单是因为心性始然吗?他又想到了君天祥与君天凌。目光轻闪,问道:“四王爷那边可有消息?”
高仕的身子轻轻一抖,道:“四王爷仍是按兵不动。此次东齐迎战的仍是王石。”
景仁帝咳了半刻,长叹了一口气,艰难地说道:“若是战败,就让四王爷退兵吧。丢了几个城池不算什么,万不可用强伤了性命。”
高仕的心中一酸,劝道:“皇上,四王爷倒底是年轻了些,又没有领过兵。可身上的功夫是没白学的,您也不要过于担心了。王爷一定会吉人天相,平安回来的。”
景仁帝缓缓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高仕见了,出去招呼了大宫女进殿伺候。见一切安排妥当,这才退了下来,望着昏黄的天空中肆虐着的大雪,傻傻发呆,想到景仁帝的年世已高,不知能挺到什么时候。太子被禁足于东宫,四王爷出征在外心中不免一阵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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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抖落身上的雪花,进了屋里。蝶风嗔怪道:“又跑去哪儿了?雪下得这么大,我这一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你的影儿。”
怀恩笑笑,并不打算将自己去慈安宫的事情告诉她听。蝶风见她不多语,也早已习惯她如此。也不在意,淡淡道:“林妃娘娘宫里的明依过来找你。坐着等你一会儿,不见你回来,便走了。”
明依过来了?莫非是林妃娘娘出了什么事?“明依姐姐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走的时候,只说若是明儿个得了空,她再过来找你。哦,特意说了句,让你在这儿等着就行。不用到听风阁找她。”蝶风一边收拾床铺一边说道。
“哦。”怀恩应声道。
既然是明依特意嘱咐的,她也不便往听风阁去。铺好床,吹了灯,屋子里漆黑一片,眼睛慢慢地适应了夜的黑,透着窗外的雪光,床前一片朦胧模糊的暗影。怀恩的思绪依然停留在慈安宫的那一幕。今日的回绝,她并不后悔。甚至她从太后的表情中看到一丝赞赏。陈嬷嬷更是不动声色的暗自点头。只是这一风波,至此就可以平安的揭过去吗?怀恩的心并不平静,她急切地渴望自己能平静,平静如一潭死水。
她翻了几次身,仍无法入睡,索性便披了外衣,点了灯,伏在案头抄写医书。
然而心湖已扰,难再平复。笔尖一颤,一滴浓黑的墨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似一朵极大的乌泪,一层层濡湿,一点点化开,就连心也是潮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