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并不清楚她们的身份,只得生生受了她们一礼,含笑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一个高挑些的道:“奴婢叫彩云。”
另一个圆润活泼些的道:“奴婢叫碧影。”
好风雅的名字,怀恩听她们自称“奴婢”,晓得不过是在府中有些脸面的侍女,或许是徐家轩的近身侍女。
她不觉哑然失笑,问道:“这名字可是大人给你们俩取的?”
叫碧影的侍女已经快言快语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怀恩斜靠在被子上,笑道:“城主大人乃是风雅至极的人,听这名字便觉得很雅致。”
彩云粲然露齿一笑,道:“奴婢们哪里知道好不好,不过岛上无不夸我们大人是风雅之人。这点奴婢还是省得的。”
怀恩盈盈一笑,心底又担忧着徐宜轩的身体,又想着晚上君天恒的到来……便觉得有些疲倦了,彩云和碧影服侍她睡下。这一觉沉沉地,再醒来时已经是向晚时分了。
紫裳已经醒来靠在她身边坐着。彩云和碧影远远在门边坐着,三人并不说话。
紫裳见她醒来,忙服侍她喝了水,又让彩云和碧影去厨房拿白粥、小菜来侍奉她吃晚饭。
怀恩瞧紫裳与彩云、碧影说话的语气客套而疏离,并不像她平时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趁着二人去厨房,悄声向紫裳道:“你不喜欢她们俩么?”
紫裳笑一笑,淡淡道:“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到底是两个成年的姑娘,心思比小莫小茹要多得很。我不想多与她们说什么。何况她们两人或许是大人的亲近之人,我与她们走得太近了,未免有人说咱们巴结……”
怀恩叹气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想了一想,又问:“你方才醒来时,城主大人好些了么?”
紫裳摇了摇头,眉目间有一点浅淡如雾的忧愁,怀恩微微蹙眉,“嗯”了一声道:“你若有空就帮我去瞧瞧,也是咱们做客的礼数。”
紫裳欣然点头,道:“等六王爷过来,我就去看看。”话正说完,彩云与碧影端了清爽可口的小菜、白粥进来,又搬了一张小几搁置在床上。紫裳一手接过,淡淡笑着向她们两人道:“我来服侍就好,二位且歇着吧。”
彩云不晓得她什么意思,只好笑着道:“夏姑娘辛苦,只是大人叫奴婢服侍姑娘……”
“我与阿文自小就生活在一起,不分彼此。两位姑娘且自便就好。”紫裳笑吟吟说完这番话,口气却是不容推托的。两人无法,只好瞧着怀恩。
怀恩只好笑笑道:“就由着她来罢了。”
于是紫裳就着手服侍她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去。
吃过了膳食,胃里暖暖地,精神也好了些,怀恩便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紫裳便坐在她身边,对着光线分挑着丝线,她又开始绣十字绣的活计。
觑得左右无人,怀恩将多日的疑惑一并问了出来:“大人为什么会突然病得这样重了?”
紫裳“哎呀”一声,针刺破了手指,立刻放进嘴里吮了吮,偷眼看了怀恩一眼,声细如蚊,道:“都已经说了,大人来看你时穿的衣裳少了,正好那日天气又湿冷……”
怀恩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她道:“休要拿这样的话来唬我,我要听你的实话。”
紫裳将手中的丝线攥得紧紧,咬着唇望向她,迟疑着道:“你真要知道么?”
四脚沉香炉中稀薄香雾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这样的气味叫人神智清明。
怀恩缓一缓口气,道:“自然。”
紫裳的脸色微漾,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那天你发高烧,人烫得了不得,都开始说胡话了。大人连夜请了郎中来看,也不见好。我急得只会哭。他站在你的床边怔怔地看了你半晌,就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退下……”她脸上红云大起,迟疑着说不下去。
怀恩自己也是半个郎中,这么情况要怎么诊治,她心中隐隐有些晓得了,再看到紫裳这样忸怩,不觉脸上如火烧一般。
自己在发烧的时候,抱着自己的那个人,是徐宜轩。
紫裳扯着手中的丝线,一下又一下,“我当时想留下,但他让我准备一些凉水与毛巾,然后让我也退下去了。不过,在我退下去的时候,他说……他说他会对你负责的。”
紫裳见她低头默默,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忙急急分辩道:“阿文,你放心,那时候你是穿着衣裳的。”
怀恩定一定心神,慢慢坐起身子来,道:“紫裳,你去取我的外衣来,陪我去瞧瞧大人吧。”
紫裳急道:“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呢,出去岂不又着了风寒?这可不成的。”
怀恩摇摇头,“紫裳,你不懂。大人对我有恩,我不能不去看他的。”
紫裳见她执意要去,也不好再劝,正要去翻件厚点的斗篷出来,就听得门口彩云、碧影报道:“王爷来了,奴婢给王爷请安,给展大人请安。”
话音未落,君天恒与展翔已经进了内室,见怀恩半扶着床榻,不禁皱眉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爷,展大人。”怀恩福了一福,重新又上了床躺下。紫裳看到怀恩递过来的眼色,知她不想让他们知道,便笑道:“阿文知道晚上王爷会来,就有些坐不住了。想下床走动走动。睡了一天,刚吃完晚膳。”
彩云、碧影这时端着茶走了进来,紫裳帮忙将茶水递给君天恒与展翔,便与两个小丫头一同退到门边,将房门带上。
君天恒深深地望着怀恩,叹道:“脸色还是这么差。身上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怎么不见宇墨?”怀恩一直未听紫裳提及,今天也没有看到宇墨,不禁有些疑惑。
“唉,说来话长。那日我与他进了瀛海城找你,一连三四天都没有你的音讯。有天夜里,他不知出了哪里,天快亮才回到住处。给我留下十几副汤药,说是见到你时,一定要让你按时服下。又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办,先离开了。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后来,我一人只身去了官衙……之后的事情我想你也知道了。”
“而我,也就是吃了宇墨留下的药才恢复神智的。”怀恩轻声喃喃道。
“怎么?你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展翔看她的脸色微变,追问道。
怀恩摇摇头,看着展翔的眼睛,淡笑道:“展大人来此地,是想让我回宫的吗?”。
“若不是东齐又开始滋事,皇上怕是要亲自走上一回了。不过,我现在倒想听听你的说辞,你愿意回去吗?”。展翔轻笑,双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气定神闲地望着怀恩。
这时,君天恒急急地出口道:“怀恩,朝中无人,我这次恐怕要随展翔一起回去了。你……”
他的眼中满含期待又掺杂着矛盾。
“我……不会回去。”怀恩看向那燃烧的蜡烛,轻风吹过,火苗忽高忽低的窜动着。
屋里出现了暂短的沉默,“即使许以后位,也不肯吗?”。展翔敛了笑意,巍然坐直了身子。
怀恩轻声笑道:“后位?后位可否换来信任?自由?安宁?我不稀罕。”
“这下,恐怕皇上要失望了。”展翔笑着起身,“不过,我们走了对你来说是件好事,至少追杀你的人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这里来。”
君天恒难掩离别伤痛,一时又说不出什么,只道:“若是这样,我便一人回去。明天早就出发。”
怀恩可以看到他眼中数重的悲哀在澎湃,只得装得没看到,笑道:“那就祝王爷、展大人一路顺风。”
他的神色愈加悲戚下去,然而这悲戚里,怀恩已明白他的认同与懂得。
“若是安定下来,就告诉我。”这是他临行是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未来,无论去留都是两茫茫。何时才能真正的安定下来,怀恩自己也不曾知道。若有了那一天,世事瞬息万变,不知那时又是一番怎样的天地。
昨夜送走君天恒与展翔时已是夜深,紫裳执意不肯让她过来看望徐宜轩,第二天一吃过早膳,紫裳便扶了怀恩过来看他。
他没有离开别院,只住在了流景阁的另一处厢房。
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染了雾气的白蒙蒙,隔着帘帷照着他的脸上的白纱,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愈发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梦。
怀恩轻缓走近他。他睡意沉沉,两颊已不再烧得发红。
她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竟然也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
他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双眼睁开的一刹那,眼中的惊喜照亮了他整张因病而黯淡的脸,他挣扎着起身,道:“你来了,你可好了么?”
怀恩含笑,“已经能起身来看你,你说好了么?”
他很自然地握一握她的手,“手还这样凉。”又问:“来了多久了。”
怀恩红着脸缩回手,“不过一个时辰,看你好睡,便不想叫醒你。”
又问他,“大人,你要喝些水么?”
他怔了一怔,喃喃道:“你还要叫我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