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一共三间,四周是篱笆围成的院墙。夕阳投射在屋子里,撒下一片金黄。
怀恩从一阵叮咚的琴曲中幽然转醒,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即使是在梦中也会梦到那白衣女子的追杀,还有莫小楼那双空洞失神的眼睛……
刚刚坐起身,一名仆妇便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捧上了一套簇新的衣裙。在怀恩入睡前,已由她们伺候着沐浴了一番。身上的染了血渍的衣裙被她们拿了出去。
望着身上这套鹅黄底绣白玉兰的长裙,她的心中一动,这身衣裙竟然如此合身。象是专为她准备的。
“你家主子在哪里?”怀恩将头发随意地一挽,边走边问道。
“回小姐,主子在一溪潭。”仆妇微低着头,略往前走了几步,引着怀恩前去。
绕过竹舍,临水的游廊,穿过竹舍后的一小片竹林,满眼的翠色过后,便见了一泓清澈的潭水,潭水旁边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盘坐着一人,宽松的云纹长袍,如墨的长发散披在背后,双手正在拨弄着膝上的琴弦。
曾经从天雪的口中得知黄天是个才艺双绝的人,而且武功了得。在水云间的后院里虽未见过他的画作,今日能有幸听到他的琴音,实则也是一件妙事。
几个华丽的尾音戛然止于他修长的手尖。手执古琴的他翩然从巨石上落下,动作流畅,姿态美得如舞者一般。
“我扰到你了?”怀恩感到有些抱歉。
他神情慵倦闲适,嘴角噙着笑意,凝视着她,没有应声。接着,转身走进潭边一处亭子里坐下,仆妇倒了两杯茶,便退了下去。
怀恩在他的对面坐下,瞥见他脸上的微笑,那微笑不及眼底,莫名地让她觉得时隐时现着一缕浅淡的哀伤。
彼此沉默着啜饮着茶水,空气中有胶凝的冷凉,茶叶的清香也如被胶合了一般失了轻灵之气,只觉得黏黏的沉溺。远远树梢上蝉儿一声迭一声的枯哑的嘶鸣,搅的心里一阵一阵发烦。
怀恩只觉得这次见到他,他好象不太开心的样子。他那样一个活泼外向的性子,如今怎么也变得如此清冷。
黄天的嘴角凝着浅薄的笑意,抚弄着琴身,流出一段曲音:“碧波清风,品茶听琴,坐观美人,果然是人生乐事。这把琴是昔日母……我的母亲的爱物,是我父亲几经波折才为她求来的。这间竹舍,也是他们当年曾经住过的地方……呵,长久没有碰凤鸣了,在琴艺上甚是生疏。”
果然是上好的琴,音色清澈如大珠小珠玎玲落入玉盘之中。只是此时此地她心有旁骛,心思没放在琴上,真是辜负了。
“哦,这把琴叫凤鸣?很美的名字。我也不懂什么音律,所以,即使你弹错了我也不知道。呵呵……”怀恩见他开口,于是故意用轻松的语气与他说话,希望能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黄天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眼,慢慢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怀恩挑了挑眉,道:“怎么这样悲春伤秋的,一点都不象你。”
“哦?我该是怎么样的?”黄天的眼中闪着戏谑,将那一丝悲伤隐了去。
怀恩斜睨了他一眼,不去理会他的打趣,正色道:“有紫裳的消息吗?”。
黄天也收起调笑的神色,神色凝重道:“紫裳现在冥衣教手中。我已派人去救她。但,事情只怕有些困难。”
“冥衣教?我们与他们并没有过结啊?”怀恩疑惑道。
“你是没有与他们有过结。但你知道冥衣教是做什么的吗?他们是几国间最大的一个女子邪教。只认钱不认人。我想,紫裳被劫与宫中有关。”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杀手?是宫里那人请来杀我的?”怀恩紧咬着嘴唇,恨声道“有本事就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抓紫裳?卑鄙”
黄天冷笑道:“你以为他们不是冲着你来的吗?抓到紫裳与抓到你有什么区别?抓她引你过去,结局也是一样的。”
“那莫小楼呢?”怀恩皱起眉头,脑中闪过那双无神的眼睛。
“那女人也是冥衣教的。权叔在她想要回通州城时便对她起了疑心。于是便把你们安排到林外,自己进了城。那时,我已经赶到通州,就易容成权叔的样子,对他交待好之后的事情,便出了城找你们。”
“可为什么莫小楼在城外没有杀了我呢?我与紫裳都不会武功啊。那是最好的机会的。”茶水已经冷了下来,怀恩却对它无知无觉,心头的事让她感到无比的沉重,即使是凉茶也难止浇止心中的焦灼。
“呵呵……权叔在离开时封了她的大穴。那时,她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动你们,何况她本就是一个瞎子,没有武功在身,她也不敢对你们轻举妄动。”
“没有武功?”怀恩奇道,既然没有武功怎么会是杀手。
“嗯,她是冥衣教惟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不过,她的毒术了得。江湖人称‘收魂仙子’,她最厉害的毒便是收了人的魂,完全听命于她。这种毒还没听说有人能解。”
“怪不得在林子里时她异常安静。哎呀,那紫裳会不会被她抓去下这种毒?”怀恩心中猛地一紧,失声叫道。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救她不难,难的是她中了‘收魂’。”
“可在路上的时候,她怎么不下毒?那时权叔在马车外,她有机会下手的啊?”
“如果是普通的毒也就罢了,但如果下‘收魂’这种毒,却需要半天的时间,而且施毒者也很耗体力。我想她已经知道权叔是会武功的,所以,她还不敢轻举妄动。”
黄天看着她焦急的神态,叹了一口气,“你先住在这里等消息,后天继续往建安走。”
“什么?紫裳不见了,我怎么能去建安?我留下来等她。既然他们知道紫裳与我的关系,一定会用紫裳引我出来的。我不能离开,他们看不到我,就会把紫裳杀了的。”
“你也知道他们利用紫裳吗?那为何你要这么被动?你只管去建安,我虽不能保证她不会被下毒,但我敢以我的性命做担保,她一定会活着。”
正说着,马蹄声渐近,来的似乎不止一个人。
“主子。”
几人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怀恩吃惊地望着他们,只一瞬间,亭子就被马匹围在在当中,眼前有五六个人,同样的黑衣打扮,同样的冷漠,似乎都是训练有素的人。
黄天站起身来,对怀恩道:“我还有事,你回房吧。”
说着,哨声响起,一匹枣红马飞奔过来,黄天上马与一众黑衣人疾驰而去。
怀恩望着他们绝尘离去的背影,慢慢走回房中。
待用过晚膳日已尽落,秋日明月悬于天幕,月色明澈如清霜,自竹舍的窗格里漏下来,清晰地照出怀恩的容颜。
这样的月色,和从前在宫中所见的秋日月夜,并无一点不同。
在经历团聚、分离之后而今她又是孤身一人。老天为什么不垂怜她的孤苦,总是这般让她清冷无依。饶是她的坚强,即便心中翻江倒海的煎熬,可面上依旧漠然如水。恍惚是过了良久,窗外有呼呼的风声吹过,晃动着薄薄的窗纸。待她要掩窗的刹那,瞥见一个的身影掩映在如霜的月色中。
门发出“吱呀”一声,院中的那个颀长的身影闻声转过身,但见深深庭院,走出一名少女,盈盈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一轮明月那样圆,遥遥挂在天空,冷眼旁观。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去,负手而立。
原来两个人相处时并非一定要说什么,做什么,就这样默默地相互陪伴,也是一样的温馨。
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两颗玲珑心思百转,各有各的纷扰萦绕心间……
展翔走出自己的营帐,一个职守的侍卫正打着瞌睡,睡得轻浅,听到脚步声即刻醒了,见展翔装束整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马上站直了身子。
展翔微微颔首,从他的身边走过,进了主帅的营帐。
君天凌手执酒壶,正在独饮,见到展翔进来,不觉讶异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出来了?”
君天凌往他身后探头,“李将军呢?”
“将军已经睡着。”展翔看着他,平静道:“皇上,你最近酒喝得未免太多了一些。”
“呵呵……我没觉得,刚刚好而已。”他笑着,将斟得溢出杯边的酒水灌进自己的喉咙。
展翔知他内心的苦楚,极为忧心:“皇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年轻的面庞忽的生出一种坚毅之气,“这些日子皇上是怎么过的,别人不知道,我展翔都知道……我已经传书给师妹,这两日她就能过来。皇上,还望您能保重龙体。”
君天凌一言不发,双目微阖,似乎是没有听见。
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神色极沉静安详,只是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湿润的水珠。
这是第一次,展翔见他如些失态落泪,疲倦到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