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道:“昨儿晚上邻居街坊们给卓老伯践行,宝宝逢人便说您请她吃的那顿饭,叽叽喳喳地,差点没把她娘烦死今儿早上宝宝娘便去我家找我,让我帮忙杀两只兔儿,她好做兔儿肉给宝宝吃,免得她天天惦记吃好吃的,宝宝却耍起脾气,一看我去抓兔儿,要死要活撒起赖来,满地打滚,整的一身都是泥,把她娘都给气哭了。她见她娘哭,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便对着宝宝道:“你在地上打滚,弄得浑身都是泥巴鸡屎你母亲为了给你洗澡,白白耽误了两个时辰,答应给人家织的布都没有织成,你说你是不是个小捣蛋?”
宝宝听到这里,把头倔强地往一旁一偏,小嘴一扁,额头皱起来,又是要哭的样子。
文斓忙安慰她,对小武说:“你们不要杀宝宝的兔儿,好不好?”
小武叹了口气:“小少爷,你在家里什么都能吃到,你不明白的。在宝宝家,鸡不让杀,兔儿不让杀,一杀她就要哭闹,可她娘心疼她想让她吃点好的,真是愁人。”
文斓大惑不解:“就不能不杀吗?去买不行吗?”。
就一顿普通的饭菜,让这可怜的母女平静的生活里搅起了波澜,静渊听不下去了,悲伤惊惧、不胜其情,再也不愿逗留,只想赶紧离开,把要送给她家的东西让小武一一归置好放到院子里,便对文斓说:“文斓,走了。”
文斓依依不舍地看着宝宝,说:“小姐姐,这次真的再见了”
宝宝默默看着他,一句话不说,大眼睛水汪汪地充满悲伤,小小的身子依旧坐在小凳子上,一双小手攥紧了八音盒,过了一会儿,慢慢把下巴放在八音盒上,眼睛转过去空空地看着那几只兔子,等静渊他们走远了,突然泪水充盈,几滴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
蜿蜒的山路曲折向上,文斓一路郁郁不乐,静渊也冷着脸不再说话,似要重回红尘中,做回那个顶顶无情之人。
走到半山腰,路上却站着一个仆从打扮的中年男人,朝静渊微笑着拱手一礼。
小武对静渊道:“大爷,这是赵四爷家的夏管家。”
静渊见那人目光矍铄,脸上一道深深刀疤,知道此人必是那赵四爷当年当袍哥时的跟班,论身份也定是个亲信了,便从骡车上跳了下来,回了一礼,先谢了赵四爷借的几床被褥。
夏管家笑道:“先生不必客气我家老爷知道先生要走了,特意让我来相请先生去府上一叙,乡野鄙陋,难得有个贵客,还望先生不嫌弃,去吃顿便饭。”
这赵四爷听来也像是个有侠气的人,盛情难却,静渊并不急于赶路,便道:“如此就叨扰了”
夏管家在前面带路,静渊让文斓坐在车上,自己跟在夏管家后面步行。
一路夏管家并不多话,待走到赵宅门外,对小武道:“你回去吧,贵客要上山,我们自会送的。”
静渊对小武道:“小武兄弟,多谢你”小武憨憨一笑,接过静渊给的两块钱,道了谢,将文斓抱了下来,没成想一不注意,文斓的衣服在骡车木板上一勾,生生扯了一个大口子。
小武惶恐道:“这……对不起,大爷”
静渊道:“不妨事旅社里还有换的。”
小武连声道歉,诚惶诚恐赶着车下山去了。
夏管家朝静渊父子一摆手:“请。”
赵宅在半山腰,用黄浆石铺就一个宽敞坝子,零零散散放着几个大竹匾,里头晒着木耳蘑菇,几只黄黄的小鸡在周围啾啾地踱着步子,一个头发黄黄的丫头站在一旁,往地上撒稗子。坝子前是约二十丈宽的小青瓦山门房,登数级黄浆石台阶,就到了主人居住的大瓦房,厢房十余间,也算个大宅子了。
夏管家将静渊引到一个大屋,里头一位四十余岁的青袍男子正坐在一黄杨木椅子上喝茶,见静渊父子进来,忙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来。
静渊不待他说话,便先行礼道:“见过赵四爷”轻轻拍拍文斓的肩膀,文斓也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赵四爷哈哈一笑:“幸会幸会早就想邀请贵客前来鄙府,就怕耽误你的大事,今早旅社的人来还被褥,才知道要走了,赶紧让管家去把你们截住,还望贵客原谅我们山里人的唐突”
静渊笑道:“哪里,哪里。”见这赵四爷红光满面,胖胖的脸,眼睛笑起来眯缝一线,是个喜庆吉祥的相貌,真不像做过袍哥之人。
一个老妇过来上茶,赵四爷对她道:“宋妈,带这位小少爷去太太屋里吃糖。”
宋妈应了,要牵文斓出去,文斓看着父亲听他示下,静渊叮嘱:“不要淘气。”
文斓点头道:“嗯我还想去坝子上看看小鸡。”
宋妈慈爱地笑了笑,道:“小少爷,屋子后头还有小鸭儿呢。”
文斓跳跳蹦蹦跟着她去了。
赵四爷呵呵一笑,一双眼睛打量着静渊,笑道:“不知先生尊姓?听口音像是清河人?”
静渊心想,与此人相交不深,他又当过袍哥,自己还是谨慎点好,便说:“在下姓林,内江人,在清河做些生意。”
赵四爷点点头,似乎有些失望。
静渊便问:“赵四爷在清河有亲朋?”
赵四爷拿起茶喝了一口,点头道:“有个故友,好长时间没有联络了,想念得紧。”
静渊道:“敢问赵四爷的这位故友尊姓大名,说不定在下认识。”
赵四爷笑道:“认识他这种人可无甚好处。”
静渊看着他,赵四爷的目光虽然柔和蕴藉,但其中却隐隐有种掩藏不了的杀意,虽退出江湖多年,其中凌烈激荡却丝毫不减。心知江湖人说的故友,多半是反话,是仇家的可能性却更大,当下便笑笑,也不再接着追问。
赵四爷见他气度不凡,谦和中有股凛然贵气,心中倒有些欣赏。想是好长时间没有到外面去,便随意问了问他山外之事,听到静渊谈及二刘之战在年初已经停歇,刘湘与刘文辉重又握手言和,感叹了一番,道:“我今年春节前出去过一次,没想到大半年的时间,这场多年的烂仗竟然打完了,哈哈。”
静渊随口应承了几声,他本不是个多话之人,闲聊几句,便觉得无甚可谈的,便默默喝茶。
山中天晚得早,厨房里开始做夜饭了,一个中年美妇从旁边屋子走过来,身后跟着文斓。
赵四爷介绍道:“林先生,这是贱内。”
赵夫人容貌算得上中上之姿,一双桃花目秋波盈盈,静渊一看便知她嫁人前定是风月场中人,虽如此,却依旧躬身问好,极是礼貌。
赵夫人很是高兴,拉着文斓的小手,笑道:“林先生,你这小少爷真是可爱得不得了,聪明能干,我屋里一个留声机坏了,他这么小,几下就给我弄好了。”
静渊笑道:“他自小就爱在家里摆弄这些玩意,别看他小,还是有两下子的。”
文斓哈哈一笑。
赵四爷看着文斓,也很是喜欢,问道:“小少爷,你觉得这山里好玩吗?”。
文斓笑道:“好玩,山好高”
赵四爷哈哈一笑:“等你长大了,还会见到更高更大的山,天下之大,大山大河多了去了,够你看的。”言谈间颇有豪气。
夏管家进来,说晚饭已经好了。赵四爷便招呼静渊父子吃饭,赵夫人携着文斓的手,极是亲热,见他衣服上的破洞,皱了皱眉头,叫来宋妈低声吩咐了几句,宋妈朝赵四爷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赵夫人轻嗔道:“怎么了?一年便让她来做几件衣服,就能让他心疼了?”
赵四爷听到,皱眉道:“你又要做什么?就不能让人家消停会儿?一个月里总要找几次麻烦。”
静渊不解,问道:“怎么了?”
赵夫人笑道:“我们这儿有个媳妇做针线做得好,趁你们在这儿,让她来给小少爷做件新衣服,林先生,今晚你和小少爷便在我们庄里歇歇,明日上午再走,这衣服紧赶慢赶,来得及做。”
静渊立刻想起了宝宝的妈妈,心想我一个外人,可不能掺和你们争风吃醋的家事,连忙拒绝,道:“不妨事,山上旅社里还有小儿的衣服,有换的,多谢嫂子”
赵夫人道:“就当是我给的见面礼,你若不领情,那便是看我不起。”风尘女子的那个媚劲儿与倔强上来,让静渊甚是不安,只好看向赵四爷。
赵四爷叹口气,道:“也罢,便让她上来,宋妈给她打下手,明天早上把宝宝也叫来吃点早饭,上次去县城给她们买的东西,还一直没有给呢。”
赵夫人笑道:“我找机会让你亲近她们娘儿俩,你怎么谢我?”
赵四爷怒道:“不像话说些什么?”
赵夫人见他生气,却丝毫不以为忤,道:“前些日子听宋妈讲,她想送宝宝去县里上学,家里缺钱,我知道你定是要给钱的,索性明天一块儿给了,以后也就别老找机会私会。”
赵四爷哼了一声,怒而不语。
见这对夫妻毫不避讳家中私隐,静渊坐立不安,只好默默吃饭。文斓听到说起宝宝,忍不住问:“小姐姐明天要过来吗?”。
赵夫人问:“宝宝吗?”。
文斓笑着点头道:“小姐姐很漂亮,跟我一起玩呢。”
赵夫人模模文斓的头:“小少爷,你那个小姐姐可是狐狸精的女儿,小心她露出尾巴变回原形,咬你一口。”
文斓吓得啊了一声,赵夫人格格娇笑,静渊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赵四爷将手往桌上一拍,指着赵夫人骂道:“你若再说混账话,我也顾不得了,便真娶了她,把你赶出去”
赵夫人冷笑道:“自古嫦娥爱少年,你这把老骨头,也不想想人家看不看得上你不想想这把身子骨经不经得住折腾”
她越说越是不堪,静渊咳了一声,脸色极是冷淡。赵夫人见文斓睁大一双眼睛看着自己,自觉难堪,便没有再说下去,赵四爷脸色铁青,眼光看向静渊,露出一丝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