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凭什么轮到我值夜?”
韶志的声音挺大,还有些刺耳,瞪着眼看着面前的张捕头,他的身高和张捕头一般,两人站在一起,他却怎么看都似矮了一截一样,即便此时挺着胸膛高声,却也显出另一种“低”来。
听说让捕快看守监牢的时候,韶志就在私底下嘟嘟囔囔,“捕快去看守监牢,禁卒去干什么?”这会儿听得自己也要看牢房,还要看夜班,立马就不干了。
即便是经制正役的在编捕快,也都是没有工资,每年只拿十两左右的工食银,也就是伙食补贴的钱。拿钱少,干活嘛,要是没什么盗匪小偷之类的,差不多等同于白拿钱,不干活。白拿钱,哪怕那钱少点儿,也可以了,可现在,值夜班守牢房,这算是个什么差事?!
“你们谁爱干谁干去,我当的是捕快,又不是禁卒,看什么牢房?!”韶志不满地甩脸就走。
他这一走,众人静了一静,私底下也有附和声:“有看守牢房的禁卒在,不行还有皂隶民壮在,哪里轮到咱们捕快守牢房了?”
张侗一脸苦笑:“大家说的我也知道,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回牢里关着的可不是那等三脚猫功夫的小毛贼,而是跟琉璃山庄命案有关的江湖人,他们的武功不容小觑,还是要仔细点儿好,这会儿仔细了,总比将来人跑了被问罪好吧!人跑了谁去抓,还不是咱们去抓,别看这回逮人逮得容易,那是他自己先前受了伤,不然哪里轮到咱们逮人了,他们那些江湖人的轻功都说是踏雪无痕的,怕是一转眼就没影了。”
众人安静听着张捕头说话,吵杂声渐渐小了下去,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之前张捕头已经说过了一遍,他们细想也是,这才同意了排班的说法,若不是说到夜班韶志闹起来,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跟着反复。
“我知道大家都有苦衷,都不愿意值这个班,不然这样吧,我自己出钱,大家就当是帮帮忙,这值夜也不强求,顶多我辛苦一点儿就是了。”张捕头推翻了原先预备的值夜排班,这般说着。
他这么一说,大家倒是都不好意思了。
孙捕头年纪在这些人里最大,讲究一个稳重老成,闻言道:“张捕头说得有理,与其跑了咱们再辛苦抓还要面临一个抓不回来的可能,还不如此时看得紧一点儿,横竖就这么几天,一人顶多排一个班。我年龄大了,精力不济,就多出点儿钱吧!”
听得末一句,谁都知道他是推月兑之语,暗道一声狡猾,却也无话,人家乐意出钱,你要不乐意去,你也出钱让别人去啊!
有了钱,大家总算有了点儿主动性,白班不说了,危险性小,不管是逃狱还是劫狱多是夜里来的,于是白班的钱少点儿,两个人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就过去了,大家都同意,夜班的危险性大,钱多点儿,四个人两个人前半夜两个人后半夜,大家也没意见,总有那等为了钱财愿意冒险的,于是这夜班也有人分了。
其实也就是几天的事,把一天一夜分成四个班,也用不到这么多人,还是有人没排上的,等到排完了,大伙想起韶志来,都有些想法。
“张捕头,这韶志也太不给你面子了吧!说走就走了……”
“可不是,之前没排到他的时候什么话没有,排到他了甩脸就走,两个捕头都在呐,他倒走得快,平日里也总是见不到影,这不是不干活白拿钱吗?再老的资历也不能这么干啊!”
捕快的活儿也就那么两样,闲着没事的时候巡巡街,看到小贼了想抓就抓,不想抓就当看不到,有人告诉了再劳动一下,还可以有点儿辛苦钱。有事了就去抓盗贼抓凶犯,还是集体行动,危险性不是没有,而是比较少,谁也不是傻子,拼着命往前冲的。
这捕快真的挺好当,工作真的挺清闲的,这样的清闲享的时间久了也就没人觉得清闲,更是看着有人比自己还清闲不舒坦,一样是捕快,凭什么韶志非要与众不同啊?连捕头的面子都不给。
说不上是嫉妒还是不满,有人一说,众人的情绪都有点儿翻飞,可不是么,他凭什么那么大爷啊!显得自己这帮人都跟孙子似的。
“罢了,他家中还有幼女要照顾,大家就不要与他多计较了。”张侗大度地说着千篇一律的谅解理由,一副宽容之姿。
同样一个借口,用一次两次,大家照顾也就照顾了,谁家都有难处,体谅一下就是了,但是用上三次四次,谁也不是傻子,大家都有难处,凭什么都要照顾你家啊?
“没老婆就娶老婆呗,总拿女儿当理由,真是好意思!”
“他那哪里是回家照顾女儿了,分明是去照顾天香生意了,不信咱们打个赌,我赌他这会儿一定在烟雨楼!”
激愤渐渐转成了取笑,众人说说笑笑,有些个怨气也瞒在了心里。
李大胆笑呵呵地跟人说笑着,他接了夜间的班,说笑一会儿就道要先回家睡一觉,免得夜里没精神,之前大家都商量好了,自不会在这会儿为难他,再说已经走了一个韶志,再走一个也不差什么,便放他走了。
出了衙门口李大胆却没回家,转路就往韶志家去了,敲开门一看,果然人不在。
“李叔叔是来找爹爹的吗?”。
韶志的那一帮同事,韶韵最熟悉的就是这位人称李大胆的李叔叔。他和韶志差不多是同年当的捕快,这位猎户转捕快的原是村子里住着的,对衙门里的事情不清楚,韶志那会儿多少帮了他一些,这两人也时常一起喝个酒什么的,李氏丧事那会儿他也来帮过忙,据说韶志娶亲的时候他也来过,两人的关系不错。
李大胆平时说话声音洪亮,连自家的小子都吓哭过,可是这小姑娘却不怕,还会冲他笑,他就记下了。
这会儿见韶韵一脸的疑惑不解,蒲扇似的大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下,小声问:“你爹爹没回来啊?”
“没啊,叔叔找爹爹有事吗?”。韶韵偏着头,一副可爱懵懂的样子,心底里却对李大胆深深地无奈,好好地问个话,有必要声音故意放小,好像怕一口气把自己吹跑了一样吗?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自己看了都觉得累。
李大胆眉头一竖:“还真是又去烟雨楼了?!天香那骚娘们有什么好,让他这么爱不释手的!比回家都勤!”
这一声声若震雷,韶韵悄悄往后退了退步,心里暗暗叫苦,得了,左邻右舍,没有不知道的了。
自家这个爹爹啊,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去烟雨楼的这县城里也不是他一个人去,怎么就他弄得谁都知道?而且他总是去找天香一个,是个人都会把天香和他往一起说笑,这样子下去……他不会头脑一发昏,把天香娶回来给自己当后妈吧?
想到这里,韶韵微微蹙眉,天香的个人经历不是不值得人同情的,但是……她若是嫁过来了,以后人家说起自己,不会说李氏怎样,只会说自己有个做过妓女的娘,至于这娘是亲的是后的,多半是没人理会的。
在这个吐沫星子能够淹死人的年代,这样的名声可是万万要不得啊!妓女那是贱藉啊,就算是从良了那也是贱藉啊,自己本就不好找婆家了,若是……
轻轻一叹,小小女孩儿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苦恼,难道要让自家爹爹改一个爱好?但是只看天香这几年笼络自家爹爹的手段,当年就让李氏知道也不敢问了,如今更是……自己这个小女孩儿恐怕拼不过啊!
看韶韵低个头,貌似挺难过的样子,李大胆一腔热血涌上来:“别怕,叔叔帮你出气去!”自说自话着,李大胆就走了,留下韶韵愣愣的,及至发现斜对门杨氏偷偷张望的眼,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关上了门。
靠着门背一想,不对啊,什么帮我出气?自来就没有女儿管老爹枕边人的道理,古代更是讲究孝道,不顺即为不孝,若是爹爹因此对自己存下了什么看法,那……急得韶韵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吱呀一声门开了,看到进来的石婆婆,韶韵眼眶一红,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
“韵儿,怎么了,刚才闹那么大动静?”县城里的人都熟悉李大胆的嗓门,听也听出来是他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猛然闹起来。
“婆婆,我没有让李叔叔去找爹爹,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啊,李叔叔问我爹爹回来没,我说了没,然后问李叔叔有什么事,他也不说,就那么喊了一声说要给我出气就走了,他要出什么气啊?我没有不让爹爹去烟雨楼啊……”韶韵瞥见外面张头张脑的人影,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说,吐字清晰,声音还不小,充分满足了周围人的看热闹心理。
韶韵一边哭一边在心里说,李叔叔,对不住了啊,虽然你这人挺豪爽挺好的,但是谁让你这话太冤枉我了呢,我唯有恶人先告状,把这事弄得大家都知道了,不然的话,传出去我的名声要不要了还另说,关键是我爹爹他也饶不了我啊!谁家的女儿能管着自家的老爹,不让上烟雨楼的啊?
石婆婆见韶韵哭得伤心,小身子一抖一颤的,忙矮了身把韶韵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韵儿乖,不怕不怕……”哄了韶韵一阵儿,见她改大哭为抽噎,石婆婆松了口气,低声抱怨道,“这李大胆真是闲得慌,好么样的到这里闹什么,可吓坏我们韵儿了,不怕,到婆婆家里去,婆婆给你做好吃的吃!”
韶韵一抽一抽地,还不忘用小手绢擦去鼻涕,干净光洁的脸上只留着泪水,看着就让人可怜,低低地“嗯”了一声,点了头,却还停不了抽噎,红着眼含着泪看人,愈发楚楚可怜,石婆婆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把她抱起来,“走,去婆婆家吃好吃的去!”
抱着石婆婆的脖颈,韶韵抽噎着还在寻思天香的事情,以前只当是小事没多在意,可是现在看来,连家都不回就去找天香,可见这天香比家还重要了,那自己算什么?这样下去,还真保不准韶志脑袋一抽,把天香娶回来。
若不是李大胆的那一嗓子,她还真是想不到这个近忧。
愁啊愁,怎样才能让天香远离自己后娘的位置呢?秀气的双眉似颦非颦,眉间一股忧愁浅浅淡淡,无处与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