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虽然是一国首都,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的建筑物高大华丽,或许也有,但那并不是一般人能够住的,比如说高大如某酒楼的四层建筑,比如说华丽如皇宫内苑的无可攀比,前者需要钱,后者需要权。
城北是平民区,韶志作为一个“公务员”,他的居住地比一般的平民好一点儿,两间瓦房宽敞明亮,自家的小院子里有灶台和水井。水井的存在让本就不大的院子更小了几分,但其用处却是巨大的,至少不用像是以前一样,吃水都要一大早到外头去挑。
水井上头的辘轳虽然老旧,摇转手柄的时候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但提水的方便程度却是毋庸置疑的。
“吱呀吱呀——”
水桶摇摇晃晃地起来,盛满的水在摇晃中洒出去一些,粗糙的绳索一点点卷起,木桶露出来,卡住了手柄,天香腾出手去双手把水提出来,使力气的时候不自觉地憋了气,直到把桶中的水倒出来,她才松了那口气,脸颊自然泛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韶韵在旁看着,淡淡道:“用我帮忙吗?”。
“不用,你洗洗手就去忙吧,做饭我一个人就得了,两个人的饭好做”天香笑着说,笑容温柔质朴,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匆忙低头舀水,对着那样的笑容莫名有种罪恶感,好像自己在做什么欺负人的事情,不就是她忙的时候自己没有帮忙吗?
明明是她非要贴上来赖在这个家中的,所以,那些家务活也都归她没有问题吧
舀了些凉水细细洗了手,若说在洛京居住有什么是便宜的,便是那洗手用的肥珠子了。
名为肥珠子的长皂荚遍植在道路两旁,园林之中,郊外也有不少。洛京地界的天气尤其适合这种皂荚树的生长,一株株皂荚树好像园林绿化师精心准备好的一样,房前屋后都能够看到,大路的两旁也多是这种树。其果实若新月,汁液有除污的效果,一般用来洗手是足够了。
韶韵现在住的家里就有一株,据说这皂荚也是一种极为便宜的药材,痰咳喘满、神昏不语、二便不通都能用它。
如此用途多多的树木到处都有,真是方便了老百姓啊
洗过手后,抹上一些透明果蜡一样的面药在手上,完成了保养的程序,韶韵便回了屋中,做饭的时间要不了多长,绣花只怕绣不好一片叶子就要放下,倒是能够写两笔字,却也是刚静下心就要起身的,倒不如看两眼书。
若说移居洛京最好的地方莫过于看书方便了。
合阳县那个小县城治安不太好,女孩子出门都要小心谨慎,洛京虽然未必没有治安问题,但一般行走在街上,还是能够看到不戴帏帽的女孩子出来走动的,虽然多是平民女子。
她们不戴帏帽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来帏帽比较贵;二来戴着视线多少受阻,尤其是那种便宜的;三来么,则是一个不太可告人的目的了,若不让男儿家看到你好看,他又凭什么去央求父母请媒婆提亲呢?
古代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追求浪漫的少男少女都不会满意于这样的方式。
人心底里天生有着追求浪漫的情怀,街面上流传的话本小说,类似于西厢记牡丹亭那样的,虽也有其不真实的一面,诸如什么书生小姐夜半会于后花园了——丫鬟嬷嬷都是死的吗?看门的也当瞎子了?什么红娘丫鬟牵红线了——给小姐牵红线,不怕出了事被打死啊?什么好处都捞不到风险还巨大,谁会去做啊?
但其中反映的问题就是他们都希望通过面见的方式来确定自己的爱人。
于男子而言,一个并非名门,也无美名,不知道是圆是扁的女子显然不能够让人对结婚抱有多少期待。
于女子而言,一个并非公子,又无才名,不知道是矮是胖的男子也总会让人忧心忡忡。
人都是爱美的,这一点不分男人女人,只是男人于这方面表现得更为直接,这却是时代社会赋予男人的宽容,而女人这一点表现得隐晦,看到好看的男子偷偷多看两眼,然后红红脸蛋,想也说不想,顶多在群体效应的情况下来个看杀卫玠,再旁的,那是断断不敢了。
这样一来,找一个合眼缘的未来伴侣就成了大家共同的希望。若是姑娘家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能够相看呢?
爬墙头可不是君子所为,夜半叩门的,你当那是鬼狐故事啊?
所以,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门路,开个游园会啊,沾亲带故的趁着某些可以庆祝的节日一起去庄子上玩儿啊,一来二去,就算不能够深入交流彼此的心意,但是让适龄的男女们见上一面两面的目的还是能够达成的。
而小户人家办不起游园会,也没有庄子可去,唯有借着正经的来往行一些撒网之举,若能侥幸一网捞上一个富贵公子,便是做小妾,也有不少人家乐意的。
这样的情况显然是为恶霸的出场奠定了根基,不过有那样的配角也好,一出出英雄救美总需要坚实的土壤和踏足的舞台,多的是有点儿正义感的纨绔愿意行侠仗义一番,为自己添上美名。作为必然要存在的被调戏的小白花,总会是英雄最好的奖励。
最初了解到这一点的韶韵目瞪口呆,那个,谁说古代人迂腐死板来着?那个,谁说英雄救美俗套来着?黑猫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手段用老也不怕,管用那就成啊
韶志中午是不回来吃饭的,简单炒了两个菜,天香和韶韵一桌吃过就各回各屋了,韶韵的借口简单,她要练字,不愿意被打搅。
谁料到才写了两个字,就听到有人叩门的声音,“韶韵在吗?我是何玉莲”
清脆若百灵鸟一样的声音穿透力很强,隔着两扇门韶韵也听了个清楚,这边儿才放下笔,那边儿天香已经把门打开了,“是玉莲啊快进来吧”
何玉莲是隔壁人家的女儿,年方十五,五官上最出彩的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顾盼生辉,把三分姿色提升到了六分,左右人家都道她是个有大造化的,她父母大约也是如此想的,并不急着把她嫁人,至今提亲的不少,她却还没有订了人家。
放下笔,收了桌上的东西,洗了手,解下自作的袖套,韶韵不慌不忙地打开门,正迎上何玉莲笑盈盈的脸,“你不是说今天要去书斋来着,咱们赶紧走吧”
韶韵愣了一下,“啊,我竟都忘了。等等我啊,我拿了东西就来”
当初为了习字,说服韶志可是费了老大的工夫,韶韵找的理由很多,自己喜欢啦,会写字很了不起啦,还有写字能够赚钱啦,但这些理由一个个都被韶志否了,“女孩子家会绣花就行了,学什么写字?”“女孩子学写字也考不了状元,有什么可学的?”“家里用得着你赚钱,你爹养不活你啊?”
最后还是天香的一句话让韶志松了口,“女孩子学问好,以后也能够嫁一个好人家的。”
其实,韶韵学写字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被天香说出来,却有那么一些不对味儿的感觉,说得好像自己是个商品,可以待价而沽一样。
不过技艺学了总是好的,后来韶韵就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闹别扭而失去学写字的机会,现在可不就有用武之地了?比起绣花绣半天才能够拿到的那点儿钱,抄录书籍然后换钱显然更加一举两得。
这也就是在洛京,若在合阳县,书斋的门怕是都找不到,她那会儿年纪太小,不可信。
天香知道韶韵给书斋抄书赚钱的事情,闻言说:“小心别拉了东西这都能忘,若不是玉莲来说,怕是要误了日期。”
“误不了的,我早跟人说好了,短则三五日,迟则六七天,他们也不急着要,怎能误了?”
女孩子抄书不容易,这等活还有贫寒的书生抢着做,即赚钱又不损名,他们是极乐意的。韶韵能够得到这个活儿还要多亏了何玉莲的介绍。
一来到洛京,天香就跟左右邻居打好了关系,因无人知道她的过往,这回没有了最初的歧视偏见,她又一向温柔示人,并不计较一些小利益,大大方方的,倒不像是小地方来的,让左邻右舍把那私下鄙视的心思都抛了去,与她真心交好,后来再得知她跟县官夫人身边的嬷嬷也有些关系,时常走动的,有些还起了巴结的心思。
何玉莲就是那时候跟韶韵深交的,小姑娘遮遮掩掩地打探县官大人家中公子的事情,开始韶韵还没听出来,听出来了想到的却是那个通奸被姜屠杀了的秀才公子,全忘了这位钱大人还有三个庶出的公子,一时口快,巴拉巴拉说了那则八卦。
何玉莲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却也有另一层的兴奋,小姑娘大约很少听到这种大户人家的绯闻,激动地红了脸。少了一层目的之后,两个往来多了,说说这家的说说那家的,很快八卦出了友情。
待得知韶韵写字写得好,绣花不如自己时,何玉莲半是同情地给她介绍了这么一个“来钱”的工作。
韶韵那时候还纳闷,何玉莲不识字啊,她家也没有个识字的,怎么跟书斋的老板那么熟悉,就算是连着点儿亲,也不至于……后来才知道这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往来公子也。
去书斋的都是什么人?不管是买书装门面,还是真的看书,哪怕是真的爱看话本,这都要有钱才行,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不会自己亲自去买书,但是也能够认识一下公子身边的小厮,然后……
了解何玉莲意图的韶韵一度黑线不已,如此强大的联想力,应该说女孩子都爱做梦吗?还是应该说她志向高远,值得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