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甄亲手将阮钰抱去了华明殿,期间遇到想要接手的奴才,莫不是迫于淳于甄狠砺的眼神,不敢再靠近。一时间华明宫便鼎沸起来。太子忽而返回,将昏迷不醒的黎国皇子抱至寝宫,招来了所有太医为其就诊,塌前殿中围满了身穿医袍老少不一的御医,芷若在其间显得尤其突兀,最终多人商议决定,还是直接用药浸,撬开了阮钰的嘴,将足以吊命的千年人参放入其中。并将百余种珍贵药材煮沸,然后温火慢蒸,将阮钰赤身置于药汤之中。将体内淤血化解,使得参气通达全身。比起高烧,现在最要命的却是他已经几日未曾进食,虚弱不堪,如此下去,确实有性命之忧。
淳于甄不听规劝,一步不离,非要守在他身边,留滞于封闭的蒸室中,渐渐被熏的头昏脑胀,衣衫湿透,每隔半个时辰便出来喘气,然后又固执的进去。仿若那少年离了他便活不过去了一般……
如此浸泡了一个上午,再次诊脉时,太医终于缓了口气,原本微弱不稳的脉搏终于恢复了常态。
“如今只需将这烧热压下去,然后调理三个月,应该就无大碍了,但臣看衍少主常年郁结与心,又受了极大的震慑,伤了五脏。这体弱可慢慢调养,但这心病,却是最难根除,只能令其宽心愉悦,少思虑,少动怒。不然是极易气血攻心的。”老太医说道。
“另衍少主的身子先天不足,极易染病,若要长寿,不但日常饮食要精心打理,还要清心寡欲,睡眠也是要极其注意的。”另一个太医说道。
“微臣觉得不但要静养,也要动养,最好另衍少主练一些太极,五兽拳之类,强身健体,动静结合,才可以将这体质转过来。”一个年轻点的太医说道……
太医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喋喋不休。偶尔还争辩几句,到最后竟互相嘲讽起来。
“老朽为医已是四十几年,侍奉先后两代皇庭,你个红口白舌的小卒也敢在吾等面前班门弄斧,真是自招耻辱。”
“你也说你是老朽了,枯木一支,不过是硬套着医书中的病例药方,不知变通,难道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之说?若都像你这般作茧自缚,固执己见,如何将千秋医术发扬光大?”
“哪个行医者不是饱读医书?这几千年各个名医留下来的病例经验,难道还比不过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子,我看你不但医术浅薄,狂妄自大,还医德败坏,这太医院选人真是原来越松懈,真是我辈同僚的耻辱。”
“我医术浅薄便不会要圣上亲自下旨将我招来,莫不是你觉得你的眼光比圣上高明?若是只凭那些珍贵药材保命,要医者做什么,有药房和煎药的就足够了。哼,白养你这等迂腐之徒真是浪费皇粮。”……
殿堂之内一时竟吵的不可开交,原本不过是想在太子面前稍稍出些风头,如今竟是出了鸡犬争鸣之势……
而淳于甄却仿若未闻,只握着阮钰的手,定定看着稍稍起色的脸。半响后淡淡说道:“芷若,将这些都带出去……”
各位太医此时才忽然意识到失了仪态,都禁了声,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对方,然后被芷若通通撵了出去。
微微倾斜的秋日射入高窗,无数的微尘在其中飞舞不定,轻巧无比,它们很安静,并不打扰淳于甄和阮钰此时难得的详和。
淳于甄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透了。看尽了。
芷若回殿时在门口见到这一番情形,轻轻的又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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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前来华明宫时刚过未时,她听闻太子忽然回宫已是大惊,又听得了那些闲言闲语,如何坐的住,此时便款款前来探视,却正巧淳于甄离开了寝宫,去了分殿。她却并不在意,只一心想进寝宫看看宫中所传是否属实。
太子妃乃两代元老许丞相的长孙女,亦是太子的元配,十八岁时嫁给淳于甄,比太子大三岁,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甚得皇后喜爱。容貌也端庄,贵气逼人。淳于甄对她虽未特别宠爱,却也是礼遇有加。从未给她难堪。
奴才们此时见她前来,虽有些忐忑,却也不敢阻拦。太子妃便同两个婢女走了进去。满屋子的药味顿时扑面而来,不禁叫她微微颦眉。一眼望去那锦榻之上果然躺着一个人,她缓缓走去,微微俯首看了床榻上的少年。
那少年的确是病的不轻,脸色苍白,额上冒着细细的汗,眉头紧锁,像是极其难受的样子。原本一肚子怨气顿时消了一半。
“母后,钰儿好难受……”昏迷中的阮钰忽然低喃出声,并动了动,挣开了锦被。太子妃原本是对他有敌意的,如今见了他这般重病在身的模样却是恨不起来,况且阮钰不过十六,听他这一声呼唤,更是起了怜意。不禁抬手将他把被子盖好,却忽然被阮钰拉住了手,死死不放。两行泪水顺着脸颊落到了枕上。
“母后,钰儿能不能不走,钰儿不想再和母后分开了。”
好烫的手!太子妃心下一惊,下意识的便要挣开。却是不能。正尴尬之时,身后的两个奴婢便气呼呼的上前要发作,“好个装疯卖傻不要脸的东西,皇后的手岂是你能碰的?”
一个婢女恶狠狠的去扯阮钰的手臂。却是扯不开,一怒之下便拔下玉簪刺了下去。阮钰吃痛,终于放开了手。
“你们在做什么!”忽然门口传来一声怒叱。
三人回头一看,淳于甄正阴霾着脸色大步走来,一把将那靠近的婢女甩了出去。另一个连忙跪倒在地上,太子妃作了一揖,“殿下忽而返宫,臣妾一时放心不下,前来探视。”
淳于甄坐于阮钰身边,执起阮钰的手,本来是要将手放入被中,蓦地看见了他手上的一点刺伤,正溢出了一珠血粒。声音顿时冰寒了起来:“是谁下的手?”
那奴婢原本被甩倒在地上已是惊惧万分,瑟瑟发抖,听此一闻更是吓的魂飞魄散。
淳于甄微微眯起了双目扫过三人,那奴婢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死命磕头,求饶道:“太子殿下饶命,奴才见他忽然抓着太子妃的手不放便一时慌乱,不是有心伤他的……殿下饶命啊。”
“哪只手?”淳于甄冷冷问道。
一时间三人的脸刷的一下变了颜色,竟比阮钰还苍白几分。
太子妃听闻也跪了下来,不说这两人是伺候她多年的贴身婢女,便是随便一个小丫鬟也不忍心看她就这样被砍了手啊。
“殿下,是臣妾自作主张进了殿下的寝宫,刚才又一时惊慌才命奴才将他扯开,请殿下饶恕。”
淳于甄脸色阴寒直直盯着太子妃,并无半点缓和。
“不要……不要……”阮钰在昏迷中神志不清的呢喃,两只手胡乱的挥动几下。
淳于甄转身一把握住,按在被褥之上,轻声道:“别怕,本殿在这……别怕……”
随即冷冷看向那三人,“都滚出去!”说完便不在看她们,只顾着安抚床上的少年。
太子妃被两位婢女刚搀扶出殿,眼泪便断了线般的落下。两个婢女也忍不住又惊又悲,也落起了泪来,却安慰道:“太子妃莫要伤心,殿下不过一时恼火……是奴婢连累了太子妃。奴婢该死。”
太子妃凄凄一笑:“我与太子成婚六年有余,何时见过他如此紧张……以往恩爱加起来竟也比不得半分……呵呵……”
“太子妃……”两位奴婢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陪着掉泪……
萧萧秋叶旋转而下,又被凉风带起,时起时落,无依无凭,着实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