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淳于甄便直直去往秋水阁。得知阮钰还未回宫,略有些不悦,随后便去了书房。最近这位新上任的帝王几乎天天赖在秋水阁中,故而这个不大的书房中堆满了还未审批的奏折,此时宫仆正将新的奏折谨慎无声的排放在书案上。淳于甄端起茶盏,随口问道:“阮钰对送礼可满意?”
那宫仆躬身说道:“启禀陛下,衍少主并没有带那些送礼。”
“怎么回事?”淳于甄沉了沉脸。
“衍少主说送这些魏王也未必会喜欢……就叫人都搬回去了。”
淳于甄想了想,便不耐的挥了挥手,将宫仆遣了下去。然后继续低头看奏折。
小安子服侍淳于甄多年,一看脸色便知道主子现在心情很不好。大气不出的站在一边。心想,这阮钰也真是难伺候,明知道这些是陛下安排的,却一样不要,诚心给他不痛快么?这宫里也就那位主子敢跟陛下对着干。陛下对他却不会责罚,连累着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又要提心吊胆。
其实小安子只猜对了一半,若是为着这些原由,以淳于甄的脾气即便有不悦,也不过一笑置之了。至多用来难为阮钰,却不会真的恼他。
其实昨夜里,和阮钰说起淳于昊的事,他心里是憋着火的。淳于昊对阮钰的心思他知道也不是一两天了,何况之后又为了阮钰和黎国的四公主成婚。他心里不想阮钰再和淳于昊有什么瓜葛,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亏欠,像是凭借着自己的权利才让阮钰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让阮钰去送淳于昊一方面是个了结,一方面也是对阮钰的试探。所以昨晚阮钰说没有准备送礼时,淳于甄心里窃喜,觉得淳于昊在阮钰心里也不过就是个熟人罢了。
同样,如果淳于昊收了阮钰的礼,不管这礼多重,必定会心灰意冷,这么一来此事就完满结束了,而他不送礼,反倒显得阮钰看重他。
这么想着,心气便越发的不顺。
而阮钰回来时面色也是极差。径直便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小安子听闻阮钰回来了,忙抽身想先跟他通个气,便追在身后小声说道:“衍少主,陛下此刻正在书房……”谁知小安子还未说完,阮钰便大步走进了寝宫,却叫小安子吃了个闭门羹。
小安子楞在外头,若是旁人,他定会觉得是心高气傲,恃宠而骄。但他认得阮钰也不是一两年了,这人的脾性总不至于一下子翻了个儿。
故而只皱着眉问身后的小李子,“这怎么回事啊?”
小李子支支吾吾道,“许是累了,累了。”说完便跟上去伺候了。
小安子摇了摇头,只得回书房。心里还犹豫着要不要跟淳于甄汇报。就听他十分不悦的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回来,莫不是和魏王一同去了关州了吧?”
“哪能啊,衍少主早回来了,就是累的慌,回屋歇着了。”小安子只得如实汇报。
淳于甄听闻,便将奏折往桌上一扔。大步走了出去。
小安子及一行奴才又连忙跟上前去,见淳于甄进了阮钰的寝宫,自然都安分的站在了外头。
淳于甄进了房间,顿了一顿,将自己的脾气压了一压才走进去,他坐到床边,见阮钰蒙头蒙脑的睡着,一边扯开被子一边问道:“怎么了这是,三弟见你空手去送行,给你脸色了?”
谁知阮钰并不答话,也不看他,又一把将被子拉了上去。
“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淳于甄空了的手掌便用力握了握,沉声道:“阮钰,你别仗着朕宠着你,就把朕当傻子耍。”
淳于甄又去扯被子,“你给朕把脸转过来”
再次掀开被子,淳于甄却楞住了,因为阮钰正用异常复杂的眼神看他,有怒,有恨,有痛,有悲。
“你是不是把四皇子杀了?”阮钰颤着声问道。
“……你听谁说的?”
阮钰坐了起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四皇子给杀了?”
淳于甄不说话,站起来转身要走。
“你已经登上了皇位,为什么不放过自己的兄弟,连三皇子也被调离帝都,你就那么担心别人抢你的皇位么?”
淳于甄冷笑了一声,微微侧头,“这世上谁都用这件事来指责朕,唯独你不行。朕劝你趁早忘了这些,不然……”他目光狠狠的刮了阮钰一眼,见他此刻神情,却是心中一痛,没有把话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阮钰看着淳于甄的背影消失的那一刻,忽然泄了气一般,他低下头,显得很颓然。
这几个月周围古怪的气氛,以及今日淳于昊和淳于哲的对话,让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在回来的路上,他向小李子询问四皇子的下落,小李子犹豫了半天,却劝道道:“小主子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人了。”说完这句再不愿多说,而阮钰也犹如掉落在冰河之中,全身都彻底的冰寒起来。
他知道淳于甄对兄弟之情一直很淡薄,却也不愿相信他竟然会对自己的弟弟下毒手,所以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故意去激淳于甄,而他却没有否认。
手中的被褥被狠狠的揪紧了。
也许他从来都不了解他吧,他对他的温情和忍让,深情和溺爱总是让他忘记了他真正的模样。
他是最像他父亲的儿子。
他是一指千军的统帅。
他是万人之上的王者。
甚至他不再是淳于甄,他现在更是迳王。这个百年来叫所有临国属国的君王忧虑难眠,叫他国百姓提心吊胆的野心之国。
他再也不能放着自己的任性直称他的姓名了。阮钰这么想着,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那日之后,接连数月的独宠终于告一段落。后宫之内又显得喜庆起来。每个嫔妃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只想借此机会留住君王的心,至少,让他知道,这世上,只有女人和男人才是最契合的,这佳丽三千,娇艳无数,哪一个比不上那个不懂得伺候,不懂得讨喜,更不懂得珍惜的娈宠强上百倍。
于是皇宫之内夜夜笙歌,淳于甄心中苦闷,即生阮钰的气,又生自己的气,便放纵自己在酒肉丝竹,鱼水欢好上。却也只有自己知道,半夜醒来,望着身旁容颜陌生的女子,思念之情蚀骨难安。
这日,阮钰照旧在书房中练字。因他惧寒,室内的暖气极盛,更是托着檀香的气味萦绕在房内。院内处冬泉涓涓。而阮钰又一身素衣,叫小李子见了直摇头。这哪还像个后宫之中的庭院,分明就是深山里的寺庙,就差个小和尚出来念经了。
“小主子。”
阮钰不搭理。
“小主子——”
阮钰微微侧过身。
“小主子”小李子已经一把夺过了阮钰手中的笔。
“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即是不愿服侍我写字,出去就是,还敢夺我的笔。”阮钰见小李子满脸焦急的模样,好气又好笑。
“小主子,你别在这写些没用的诗词了。这回你可一定得主动跟陛下请个罪,服个软。”
阮钰看了看小李子。转身又另拿了一支笔,继续书写。
“小主子,此刻不比以往。你现在不是住在雨润楼中的黎国皇子,陛下也不是住在华明宫中的太子。你如此跟他怄气,实在是要不得。若是陛下真动了怒,决心冷淡你,你却是谁人可依。”
小李子的确是真心焦急。因阮钰在大迳全无亲人权势,又因淳于甄的另眼相待,独宠数月,早已是宫中所有嫔妃丽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这样的日子一长,即便是淳于甄心里还有他,其他人也早就乘机嫁祸了。就连内务处,虽借着阮钰往日的荣宠,不敢克扣,可这几日的脸色已是越来越不削。
今日他去领炭火时,一个奴才还竟敢笑话主子,说那主子就算是一点点寒气,就整日都离不开暖炉了,身子真是比女子还要矜贵。”
小李子当场就大骂,“主子的身子如何也是你个奴才可以议论的?好大的胆子”随即对着崔总管质问道:“崔公公,这内务处就是这么管教奴才的?我算是见识到了。”
崔公公再怎么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太监得罪大公公,虽说自古帝王多薄情。可这些年淳于甄和阮钰之间纷纷扰扰,流言碎语,也早就在这深宫之中兜了个圈,要说这主子就这么失了宠,他却觉得未必。即便是,也比急在这一时。
故而忙板下脸,怒斥道:“该死的东西,还不掌嘴。”
那小太监便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口中一边叫嚷着,“奴才该死。”
小李子冷冷看了一眼,便回来了。心中所恼不过是狗仗人势。而又看阮钰这般活佛的模样。却实在是要急死太监了。
“小主子,你就放次架子,跟陛下去道个歉吧。”
阮钰叹了口气,终于写不下去,又将毛笔放在了砚台之上。“得宠失宠,我早已无所谓,只是苦了你们和我一起受罪。”
“奴才可不是为了这些个才劝主子。”小李子急红了眼。
“我明白。”阮钰笑着拍了拍小李子的肩,“罢了,不写就不写吧。你去拿外衣随我到外头走走。”
“是”小李子听闻心花怒放,喜滋滋的去拿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