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冯三跟几个管事伙计打声招呼,披上厚厚的斗篷拉高风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别院方向走去。
北风夹杂着雪花直往衣服里灌,他抬手紧紧衣领,不小心蹭到手臂上的伤,“嘶”的咧下嘴。
要说这林如海林大人也真是够倒霉的,打他从扬州还没起程的时候就被刺客盯上了,这一路上可是热闹,行刺的是前赴后继一波又一波,还都不是一路人马,可见这位不是好事做得太多就是坏事行的太绝。
原以为快到京城就没事了,没想到刚一放松警惕,麻烦就接踵而至,若不是还在京郊的张太医及时飞鸽传书,二爷带人及时接应,恐怕林如海大人真就得躺着被抬进京城大门了。
雪越下越大,冯三一溜儿小跑到门楼下,抖抖身上落雪,开门进去。
“恩,主屋里怎么亮着灯?”冯三暗想道,二爷不是急着要去叶府么?怎么还在这里?
他沿着长廊走到门前正要敲门,就听屋里有人抽搭搭的哭声,还没听仔细呢,就听屋里冯紫英道:“冯三,杵在门外做什么?”
冯三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榻上的两人,颇有些衣衫不整的暧昧景象。
“二爷,您——”
您真禽兽,这么小的娃儿也下得去手!冯三默默的吐槽。
冯紫英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嘴角一抽,他也懒得解释,只对冯三道:“你去叶家一趟,告诉门房一声就说裴明在我这里,叫婶子不必担心。”
“是。”
冯三看了一眼哭得跟花猫似的裴明,在二爷瞪视下慢吞吞的走出去,没等关门忽然探回头来,“二爷,今儿在咱楼里得到一个消息,城卫营海统领家的千金过几天要去家里做客,到时候怕是老爷会派人请您回——”“去”字还没出口,一颗糖山楂划破气流飞过来,他眼明手快合上房门,只听啪的一声,山楂穿破雕花格棂间的窗纸“叭”的正中目标。
“咦,打中了?”这是裴明的声音。
“早算好了,不中才怪。”这是冯紫英得意的炫摆。
二爷您脸皮比城墙还厚。
冯三咬着山楂回自个儿屋里找了把油伞打着走了。
屋里冯紫英端过一盏茶递到裴明眼前,“喝点水吧。”
裴明狠狠发泄一场之后只觉口干舌燥,端着茶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哑着嗓子道:“海统领的千金,是怎么回事?”
冯紫英忍俊不禁,我还没问你,你倒先审问起我来了。
一进门就抱着人哭,问他怎么回事,这抽抽嗒嗒的说话也时断时续,叫人听的一头雾水。小屁孩连大毛衣裳都没披一件就跑出来,冻得跟冰琉璃似的,冯紫英又气又心疼,忙抱着他进屋,把他冻僵的手脚抓过来揣进怀里暖和着。
说什么撒谎骗人的事都不重要,比起小孩愿意跟自己说心里话,他偷笑还来不及呢。
冯紫英拿起一块香脆酥软的糕点塞进他嘴里,“肚子饿了吧。来的时候就闻到你身上的酒气,晚上肯定没吃多少正经饭菜,快坐起来把这碗小米粥喝了。”
“恩。”裴明吸吸鼻子,微垂下头。
两个人把一碟子糕点吃得一干二净,裴明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米粥,胃里暖洋洋的舒坦。
冯紫英看着他红肿的眼睛,模模他的头发,“哭了那么一场,头晕不晕?穿的这么单薄就跑来,就算暖和了也积着寒气,西隔间有个门直通着浴室,现成的热水,去洗一洗吧,有什么话等你回来再说。”
裴明依言抱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不多时穿着干净亵衣披散着头发走出来,一张小脸被热气蒸的粉扑扑热乎乎,汲着鞋子爬上红木雕花架子床,冯紫英过来时,他已经刺溜钻进床内靠墙的被卷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乌溜溜看着紫英。
“头伸过来。”软软的布料不时蹭过脸颊,头皮感觉不到一丝拉扯,舒适的令人不觉放松了神经。
冯紫英帮他擦完头发,放下帐幔,隔着微微烛光,透着几分宁谧。
裴明看着帐顶的花纹,忽然冒出一句:“你喜欢我什么?”他说着转过头去,看着冯紫英呆住的脸,顿觉十分有趣,嘻嘻笑道,“吓着了?”
冯紫英捏着他的下巴,直勾勾的看着他,面上依然云淡风轻的平静,“你不会是,酒还没醒吧?”
“我倒是希望一直醉着。”裴明扑棱着挣开,钻进被窝里闷闷道。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烦恼,搞得自己那么狼狈。
“话还没说完,你又躲!”冯紫英这次可不会迁就他,伸手把他挖出来,得意地笑,“我可听到了,你说你喜欢我。”
冯二,你歪曲事实的功力又见涨了。
“我什么时候——”裴明话才说一半,剩下一半被原路堵回去,唇上轻柔的触感令他瞪大了眼睛,“唔……”浅啄至深,牙关被轻轻撬开,继而口腔被扫荡,微微带着酒味的小舌头被欺负的晕头转向。
裴明觉得有点晕,仿佛那已经消退的酒意又泛上来——
冯紫英意犹未尽的退出来,离开时故意舌忝了下泛着水光的玫色唇瓣,配合着那张笼着淡淡光辉的侧脸,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勾魂,“亲都亲了,可不许赖账。”
裴明面色绯红,捂着嘴瞪他,“你、你——”——
“……我那时怕被认出来,不敢把真相说给人听……”
漆黑的夜色,裴明看不到冯紫英的神色,只觉得他从头至尾的安静,“后来……”
他这次毫无隐瞒,把自己的来历以及最近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包括今晚的事。
裴明的经历称得上光怪陆离,灵魂转换、前世、鬼差、小说情节……对于一个标准的古人来说,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静静的听着,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这样的世界,分明如此真实,又怎么会只是一部小说那么简单?
裴明说完所有的真相,心里顿觉无比轻松,心头的大石头一下子搬开了,再没有从前的沉重。
只是冯紫英冗长的沉默不语令他惴惴不安起来,难道他不相信,还是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裴明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我知道。”冯紫英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感觉到对方不安的战抖,他叹口气,“我就这么不可信吗?”
明明按真实年龄比自己还大,大多时候更像个孩子,或许就是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实品性吸引了他,再也放不开手。
“把秘密都藏在心里憋着很难受吧,你该早告诉我的。”冯紫英越过被子界限,把他拉进自己这边,裴明的身体微微有些发凉,他不禁皱眉,“怎么这么冷?”
裴明整个人被他抱进怀里,隔着薄薄的亵衣,他感受着对方带着纯粹男性气息的温暖,有些不适应的扭了扭,嘴里咕哝道:“谁知道我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所以呢?”冯紫英按住乱动的某人,从看得见到模得到这是一个质的飞跃,杯具的是依旧不能吃,这样煎熬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
“你已经确定了吗?”冯紫英捏着他软糯的脸颊,收起了所有调笑不羁的青年眼中前所未有的认真,带着坚定不移的语气道:“我这人,很少会对什么事情认真,一旦认真起来就会死心眼,不会轻易放手。如果你不是真的做了决定,就不要答应。”
他偏着头,脸上一抹淡淡的笑,“毕竟,你是要走仕途之路的,如果你选择了我,也许以后的路会很坎坷,也许身边的亲友会因此反对你疏远你。”冯紫英说到这里,深深吸一口气,“这样,也无所谓吗?”
他说这些话时不紧不徐,若不是乱蓬蓬的心跳声,裴明几乎就要被他的“冷静”骗过去了,其实他心里也是极不安的吧?
这家伙把所有利害关系都摊开来,哪里是叫人选择,真是狡猾。
裴明想着,一口咬在紫英锁骨上。
冯紫英正竖着耳朵等他回答呢,冷不防猫崽子露出的小尖牙咬个正着,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你把所有的一切都说了,还要我选什么?”裴明感觉到一丝腥甜,觉得不好意思,补救似的舌忝舌忝,很大方的说,“你前科那么多,我都吃亏不介意了,还想怎么样?”
冯紫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忽然伸手一揽,在他耳边低低的梦呓似的叹息着:“裴明,我很高兴。”
耳朵被湿热气息包围,顿时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裴明鸵鸟似的把脑袋埋到某人胸口,听着不知是谁的咚咚的心跳声,他红着脸伸出手臂轻轻搂住冯紫英尚有些瘦削的后背,仿佛确定似的微微点了下头,“我喜欢你。”
花两块钱中一千万彩票是什么心情,冯紫英不知道,他甚至连彩票是何物都不清楚。但他的心情比起中千万大奖差不了多少。稍有不同的是,中奖的人千方百计的隐藏自己不欲人知,而他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的欣喜与快乐——
“嗳,有个条件。”小猫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你说。”
“我攻你受怎么样?”抢占先机,不能吃亏。
“什么意思?”警惕!
“咳咳,别紧张!我的意思是暂时不要太亲密了,毕竟我还没成年不是?”
“……是吗?”笑得这么不怀好意,一定有猫腻。
“不行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可以。”哄住了以后再说。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