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整间堂屋陷入一片寂静。
“哈哈哈哈——”玉凤的疯笑骤然响起。倒是差点让一屋子的人吓出一身冷汗。
胡大宝抖抖索索地坐在地上，似乎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秀儿还勉强能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原本有些蜡黄的脸上一片惨白，只是低头皱着眉轻声诵念着，一边拨动着手里捏着的佛珠。
“现在超度梁兵好像有点早吧，”李想南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没看出来他死不瞑目吗？”。
秀儿拨动佛珠的手指轻轻顿了顿，却没有对李想南的话多做理会，依旧埋头虔诚地诵念佛经。
“秀儿。”邵云亭开口询问她，“你是不是知道一点什么？先是梁军，现在又是梁兵，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你有没有什么线索要告诉我的？譬如关于李耀明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连阳怎么会一下子问到李耀明身上去了，但是显然他是问到了点子上，但瞧胡大宝和秀儿的反应，他也能猜出来李耀明是个关键人物。只是，怎么个关键法，他还没有琢磨出来。他问秀儿时，说的是“你有没有什么线索要告诉我的？”而不是“我们的”，因为当时在村口第一次见面。秀儿向他行礼，他们算是有一半性质是相同的“同道”——“中人”俩字就算不上了。本以为这样对方容易松口些，可秀儿只是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低下头去。但是，她的视线却刻意回避着梁兵和邵云亭。回避梁兵还有的一说，毕竟他现在是一具很可怕的尸体，但是为什么她却不敢看向邵云亭？
“他回来报仇了。”秀儿拨动佛珠的手指有些颤抖，平日里重复了很多遍的动作此刻却僵硬而迟缓，终于，她轻轻地开了口。说完，她立刻垂下头，削瘦的侧脸看起来似乎疲惫而憔悴。她的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神情，仿佛说出了什么隐藏的秘密一般。
听到她的话，胡大宝整个身上的人好像都抖了一抖。
“你也疯了吧。”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的。他不算大的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带着慌张、带着恐惧、还带着点威胁和算计，活像一只站在一盏油灯旁的耗子，既想偷走灯油，却又害怕火苗烧死自己，简而言之就是一副让人不屑且厌恶的表情。
秀儿似乎对胡大宝的话没什么反应，只听得里屋忽然传来“嘎巴”一声响。
“玉凤！”秀儿一脸惊慌地转身回屋，邵云亭他们也跟着冲了进去。这一夜怪事何其多，哪怕是在同一堂屋里的人，也会在黑暗之中瞬间惨死。大家的神经都高度紧绷着。
幸好玉凤没出什么意外，她好像自己把那根系住她手腕和床沿的布条给咬松了，然后又替自己分开了其他三个布条，重新获得活动自由后，便呼喝呼喝地疯笑着。
众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只听她拿着跟被她扯烂的布条，捏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扎你个小人头，让你魂魄随着脑浆流；扎你个小人手，让你五指烂得见骨头；扎你个小人口，让你下到地狱拔舌头；扎你个小人脚，叫你魂魄跟着阎王走……”
她这副披头散发的模样虽然叫众人看得心里有些发悚，但是见没有再死个人，大家都松了口气，反正说了她也不听，也只好随着她念叨“打小人”的话，只要她不要发疯地攻击别人就行。李想南对付鬼怪还有一套，遇上个女疯子也是完全没辙啊。
“你说的‘他’，是李耀明吗？为什么说他回来报仇？他是被人害死的吗？”。邵云亭连珠炮一样地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秀儿却咬了咬嘴唇，似乎还在纠结于要不要说。她的眼神下意识地瞥向胡大宝，即便后者现在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可是似乎无形之中依旧能对她构成什么威胁，她始终没有开口回答邵云亭的话题。
邵云亭看着她，她却只是惆怅落寞地转头看着身后又是唱又是跳的玉凤，虽然她已是出家人，却依旧牵挂着自己的亲人。
玉凤则疯疯癫癫地拿着团成一团的布条。继续念叨着“打小人”。
只是，别人只当玉凤这是疯言疯语，可是有个人却表现得很害怕。他就是胡大宝。黄豆大小的汗珠不停地从他的额头和脖子上冒出来，他就好像呼吸困难一样一直大喘气，却又似乎很担心被别人看出他的异常来，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邵云亭和李想南冷眼旁观，宋轩似乎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只是死了人这件事情叫他有些害怕，原来紧贴着连阳，现在又紧紧握住邵云亭的手，看起来叫人格外心疼。
胡大宝死死地盯着玉凤，玉凤一直低着头，专心致志地进行着她的诅咒，杂乱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她整张脸，她手拿着布条团，整个人随着叨念而左右摇摆着，样子看起来既滑稽又恐怖：“死喽，死喽，都死喽……”她像是个达成了自己心愿的快乐孩童，欢快地唱着只有她才能听得懂的歌。
连阳一直看着胡大宝，李想南总觉得他有什么话要说，不由眼神询问他。连阳其实是想说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怪梦，就是这个梦让他在梁家坐立不安，竟然带着两个孩子来村口找李想南和邵云亭。但是梦境并非现实，做不得准，所以他又犹豫了。李想南见他一直不开口，只好转向秀儿问出了她一直想要问的问题：“你们一直说，李耀明最近才去世，那么到底他去世了多久？”事情发生总会有个契机。闹鬼也得有个由头，李想南可不想承认是自己身上“鬼气”太重，到了哪里都有人来认亲戚……
“今天，是第七天吧。”秀儿说道，“玉凤虽然才疯了七天，可我总觉得这日子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似的，哎……”她轻叹口气。
“才七天？”李想南讶然地开口，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呢。见到秀儿目光有异地看着自己，她才尴尬地解释了一下：“我没别的意思。”
这女人，简直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得罪人就按怎么来。邵云亭本想翻个白眼，但是却有所触动地怔住了：“七天，那今天不就是头七了吗？”。
李想南立刻点了点头：“没错，今天是回魂夜。”
她没有刻意加重语气，但是胡大宝却在听到“回魂夜”三个字的时候，猛然抖了一抖。
没想到，连阳似乎很喜欢跟胡大宝过不去，刚刚是他率先提起李耀明的死，成功吓得胡大宝的脸色跟那以为自己赢了个大满贯最后却得知自己是“诈和”的赌徒似的，现在他又再度开口：“那今晚上，李耀明的魂魄会回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喽？”语气虽然寻常，但是显然效果很显著——看着胡大宝犹如酱菜颜色的脸色。李想南无奈地看着连阳，不晓得连阳为什么这么反常。
就在这一刻，胡大宝的肩膀轻轻被人拍了下，他杀猪一般地惨嚎一声，简直刹那从地上跳了起来，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想要打开门冲出去。
李想南不悦地喝道：“小灵，你做什么？！”
原来胡大宝一直瘫软在地上，小灵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死小孩，恶作剧能不能挑个欢快的时机，胡大宝刚刚只是吓得要死。不过继续被小灵这么“玩”下去，他很能真的被吓死！
一直牵着小灵的邵云亭也顺便被白了一眼，后者模模鼻子，很无辜。又不是他指使小灵去吓唬胡大宝的。
见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吓得魂不附体，顿住脚步的胡大宝也尴尬不已。小灵挨了李想南的训，有点郁闷地走到一旁，闷不吭声。
倒是连阳冷冷地看向胡大宝：“胡村长，你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要跟大家说。”
也不管胡大宝的脸色有多难看，连阳径直转向秀儿，问道：“是梁兵、梁军和胡大宝一起害死李耀明的，对不对？”
秀儿听得他的话，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心中的话也月兑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她长大双眼，惊诧不已。
胡大宝却怒不可遏地喝道：“你们在胡说什么！你们都疯了吧！”只是这高声地呼喝中，却透着小小的心虚。
“看来，我梦见的是真的。”连阳苦笑一番，转而看了一眼李想南和邵云亭：“我来找你们，是因为我做了个怪梦。”
他瞥了一眼似乎不打算理会他们的话，想要开门离开的胡大宝，淡淡地说了一句：“胡村长，你被李耀明死前抓伤的手腕，还疼不疼？”
胡大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住自己的右手腕……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他一脸警戒地看着连阳，言不由衷地说道：“连先生，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哪。”
“胡村长何不掀起袖子，把手腕露出来让我们瞧瞧呢？”邵云亭冷静地开口说。
“哼，我们山里人平时干粗重的活计，被划拉伤了很正常，我手腕上是有个伤，连先生之前肯定是见到了，才会拿来大做文章，诬陷我。还有你，秀儿，我平时可是很照顾你和玉凤的，你就这么回报我？”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秀儿，秀儿没有开口，但是多少有些畏惧地离他远远的。
“连阳。快说说你的怪梦吧。”李想南催促着，“胡大宝，你别急着走啊。”
胡大宝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逗留。连阳淡淡地说了一句：“胡村长要是就算觉得下一个轮到自己死于非命也完全无所谓，那你大可以现在就走。没人拦着你。”
要说连阳微笑着说出这么有威胁性的话，杀伤力真是很大啊很大，李想南决定下回离他远点，这人明显是笑面虎，谁要是惹上他，绝对会比“温水煮青蛙”这个实验里的青蛙死得还要凄惨和无辜。
胡大宝本来握住门闩的手，明显抖了抖。
“哼，我倒也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无中生有的梦来。”他语气强硬地说道，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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