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侧躺着一只原本是放在菩萨前的香炉。之前灯尚未亮起时。黑暗中响起的“哐当”一声,想必就是它掉在地上的声音。里面的香灰泼洒在地上。因为香炉是三脚圆肚的形状,被胡大宝碰掉在地上后,似乎还左右转动和顺着屋内不平的泥土地面滚动了几下,香灰洒出来的面积有两张报纸那么大,恰巧就在梁兵一旁不远。
而邵云亭指给李想南看的,正是这香灰上出现的古怪。
梁兵的鲜血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流淌,遇见洒了一地的香灰便在一定程度上凝固了。而被鲜血围起来的这块面积的香灰上,却赫然有着几个脚印。脚印没有踏破血液和香灰混合凝固的边缘,只在香灰上留下来,那脚印有向着梁兵走去的,也有转过方向向着李想南他们所站的位置走来的。只是,按理说,要是正常人的脚印,踩在香灰里虽然很正常,但是要是这人抬脚离开了香灰铺撒的面积,鞋底肯定会沾染上一些的,怎么可能周围地上却没有任何香灰印成的鞋印呢?
就好像,这人只有在香灰所撒的地面上是站着的,其余时间脚仿佛没有沾地一样!
刚刚燃起的钨丝灯泡似乎还受热不均,只听嗞嗞几声响从灯泡内发出。没来由地叫屋里的一干人等头皮微微发麻。
邵云亭蹲了下来,仔细地观察了几眼那脚印,终于发现了一点线索。
“阿南,这脚印虽然有重叠,但是看得出来,朝着梁兵的脚印是先留下的,而后才是走向我们的脚印。”
“我要看,我要看……”小灵忽然闹了起来,连阳只好单手抱起他,还要顾及一旁似乎也很好奇的宋轩。
李想南还未对邵云亭的话做出什么解释,只听众人背后突然有布幡卷动的声音。这夜真是漫长,梁军、梁兵先后惨死,大家早就草木皆兵,此时稍微听到一点动静,立刻转身望去。
“你们这是……”原来是房里的秀儿走了出来,她见到堂屋里的人都一脸紧张加戒备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迷惑地开了口。然而,从几人所站位置的缝隙间,她瞥到了梁兵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那四周血糊淋淋的内脏,立刻瞪大了双眼,一脸恐惧与惊吓,“啊”地尖叫了一声。要不是她及时扶住了门框,估计也和胡大宝似的,吓得瘫软在地了。
她整个表情都很自然,并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李想南正打算问她怎么外面这么大动静她却直到此时才出来,却只听得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惊魂未定的秀儿整个人一激灵,胡大宝已经被吓得跟一滩烂泥一样了。李想南飞速地判断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邵云亭甚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梁兵。还好还好,不是这位梁兄诈尸。
这声尖叫比较高比较细,似乎是个女人发出的尖叫声,而且隐约有些熟悉。想起来里屋还有个手脚被绑住的疯女玉凤,再仔细一辨别,李想南立刻发现只是虚惊一场——这次这声尖叫是玉凤发出来的。估计是玉凤又在发疯症了。
连阳轻轻呼了口气。他抱好小灵,继续挡住宋轩,不让这两个孩子往梁兵的尸体看过去。邵云亭走到秀儿所站的里屋门前,顺手扯下门帘来,转身轻轻盖住了梁兵的尸体。这么狭小的堂屋,站了几个人已经很挤了,不需要再让这么一副视觉冲击力这么强的尸体来活跃气氛。
李想南就差拍拍胸口给自己收惊了,人吓人真是吓死人,就连神仙也得丢回魂。这倒是提醒了她,下回她再出门去做“清洁”生意的时候,一定得清场,不相关的人一律不准出现在她周围百米范围内,尤其是神经有问题的人。她可不想前脚才成功捉鬼除妖小赚一笔,后脚就得自己倒贴钱去看心理医生——首先,按照现在的物价,跟心理医生谈话一小时所付费用都能买八九斤猪肉了;其次。除魔卫道时被精神病人吓到了又不能算工伤……
见那具极具欧美恐怖片风格的尸体被掩盖住了,连阳这才放下在他臂弯里呈麻花状不安分地扭来扭去的小灵,但还是紧紧攥住他的手,不让他撒欢地在堂屋里跑来跑去。以他的行动力和破坏力,可能他们还没查明真相前李想南就已经被他刺挠到发飙了。招惹一个会跟小孩子怄气到随手甩火符的暴力天师,或者逗弄一个对任何事情都可以看成游戏并且经常会不自觉地使用灵力的小男孩,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个糟糕的选择,如果不幸前后者遇见了,那么很显然,殃及池鱼会是个很不错的事后形容词。反正邵云亭是狐狸精,很少会中招,谢小菲是鬼魂,基本上闪得很早不会被波及,只有他每次都会很荣幸地成为炮灰。脾气好的他虽然没有抱怨过什么,但是作为一个没有受虐倾向的正常新时代男性,有很多机会可以知道“事先做好准备,免得事后后悔”,举一反三地本着防患于未然的思想在此应用一下也不为过。
连阳留意地看了一眼宋轩,这个少年转过身后,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不知不觉地就向着他一侧靠过来,眼神不敢看那地上的血,以及梁兵从那门帘下露出来的一双脚。
梁兵穿着很普通的一双黑色布鞋,黑布的鞋面,千层底的老式布鞋底。这双鞋看起来很破旧了,并且在雨天里走了好多次,此时脚底上全是泥巴。连阳看着这脚底,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不对劲。这双鞋似乎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像流星划过天空般掠过他的脑海,他想抓却又抓不住,他有些愣愣地看着梁兵的双脚。
就在此时,李想南则在询问邵云亭刚刚为什么在黑暗之中没有回应她。邵云亭却说道:“从蜡烛熄灭到我拉开电灯,也就几秒的功夫。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听见你们任何人说话。”
怎么可能!首先,在黑暗之中,他们所有的人都出了声的,邵云亭却说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其次,他们在黑暗之中待了起码有七八分钟,邵云亭却又说只有几秒。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这就好像他们明明都处在黑暗之中,却处于不同的时空,于是遭遇也截然不同。若是这般推理,她倒也明白了为什么刚刚秀儿从里屋出来时,是对堂屋里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样子。她问了问秀儿,后者的回答果然跟她想的一样,她在里屋压根什么也没有听到,她甚至不知道堂屋的蜡烛灭了。
可以这样说,从蜡烛熄灭的那一刻起,邵云亭、秀儿和他们剩余的人,都处于不同的时空了,直到邵云亭拉下电灯开关的那一刻。三方才再次处于同一时空。李想南骨子里并不信奉科学,她的世界观本就是建立在超自然科学的基础上的。在场唯一有能力做到这点的也就是邵云亭这只修炼成精的狐狸,可是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需要运动,玩笑也不会开得这么过分。想到这里,她皱紧眉,越来越清楚地明白,自己显然又遇见了无所不在的“好兄弟”了。
“那、那你听见梁兵的惨叫没?”胡大宝犹如一团没有的肥肉,瘫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结结巴巴地问着邵云亭。
连阳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矛盾的表情,一边问着问题,一边却又似乎很抗拒知道答案,也许是因为他已经预感到答案会给他带来更深的恐惧?
邵云亭回答:“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胡大宝的脸色立刻一片青灰色。整个人更是抖如筛糠。
见他这般没用,李想南心里不由升起丝丝厌恶。
连阳却终于琢磨出刚刚没有来得及抓住的念头。
“阿南,你看。”他指着那香灰上的脚印,“这鞋印……”
“什么?”李想南蹲了下来,盯着那片香灰。
“这是皮鞋的鞋印。”连阳说出众人之前忽略的特征。
可不是嘛,这鞋印前面微窄,后面有片方块,前后深浅也有些不同,李想南频频点头:“没错,是皮鞋。连阳,还是你细心。”
连阳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但是,阿南,你再看看我们在场的人……”
不管是死去的梁兵,还是受到极大惊吓的胡大宝和秀儿,穿的都是布鞋;小灵和宋轩压根是孩子的脚,从大小上就能排除;李想南、邵云亭和连阳因为出门在外,为了行动方便,都换的是运动鞋或者休闲鞋。
现场根本没有人穿皮鞋!
“他穿皮鞋,他穿皮鞋。只有他穿皮鞋……”胡大宝吓得嘴唇都失去血色了,颠来倒去都是这样一句话。
秀儿的神色也显得古怪起来,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思索什么。
李想南和邵云亭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打算问问清楚。连阳却出人意料地走到胡大宝面前,弯下腰,问道:“李耀明活着的时候,总是穿皮鞋,对吗?”。
胡大宝整个人都快恐怖到缩成一团了,而连阳的话让他整个人立刻都僵住了。
秀儿本来因为恐惧,而死死地抓住里屋的木门框。连阳的这句问话她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一时间竟然五指的指甲全部被她自己按断!
寂静的村庄里忽然传来几声悠扬的狗叫,回响在西樵村的上空,犬吠声“汪--汪汪---汪-汪汪”,明明是晚上休息的时间,这些狗却好像在四处溜达闲逛般不紧不慢地叫着,然而这算不上可怖的犬吠,却听得人心中打鼓一般。
这回换邵云亭拉着两个孩子的手,眉眼之间露出一丝忧虑。
“紧咬人。慢咬神,不紧不慢……”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李想南。
李想南的眉毛拧了起来,神情凝重。
“不紧不慢怎么了?”胡大宝抖抖索索地问。
李想南冷笑两声,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之中对他的不屑。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能吓成这样,肯定有古怪。
外面的犬吠依旧响着,她瞥了胡大宝一眼:“你说,不紧不慢咬的是什么?”
紧咬人,慢咬神。
不紧不慢咬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