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今天又轮到孟玲值班。她坐在护士站内,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值班的工作可不像美剧里那么紧张刺激,既无聊、有枯燥。
原本排到夜班时,都是陆先梅跟她一组,现在陆先梅死了,护士长给她安排的新搭档是个刚刚实习满期的小护士叫朱慧儿。只见她一会儿翻翻值班日志,一会儿站起来在护士站里走两步,一会儿又坐下来玩弄自己的银手链。
“真是坐不住的新人啊!”孟玲的心里不由浮现这句熟悉的话来。
这话是以前她刚刚跟陆先梅搭档时,后者说她的,那会儿她爱听不听,现在忽然就明白了。
想想自己也在这F大附属医院工作两年了,从开始的不适应枯燥无味的工作,到现在心里已经对工作生活起不了半点波澜,一个念头浮上了她的心头,难道自己也老了吗?
“玲玲姐,你喝的茶泡了好多东西啊!”在孟玲走神之际,朱慧儿没问问她就好奇地拧开了她带的保温杯,正对里面热气袅袅的茶水赞叹不已。
“女孩子嘛,多喝点这种茶,有好处。”孟玲有些不悦,但还是尽量和颜悦色地说道。
朱慧儿果真社会经验少。看不出她已经不高兴了,反而把孟玲打算盖起来的保温杯拉到自己眼底。
“我也想喝这种茶,玲玲姐,里面都有些什么啊?”她好奇地问。
孟玲只好开口讲了几样:“有红枣、荔枝、泽兰、炙黄芪……”
“我闻着好像有股甜味儿?”朱慧儿嗅了嗅,说。
“哦,那是因为我加了红糖。”孟玲的话被打断,更加不高兴了,随手拿回自己的保温杯,盖好。
“玲玲姐,这天够热了吧,你还喝热茶?”朱慧儿的问题还真是不少。
“女孩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该忌生冷。”孟玲边回答边站了起来,“我去查房,你留在这里。”比起跟这个聒噪的新同事一块儿坐在这里,她更倾向于一个人走走。
离开护士站的孟玲只觉得心里烦躁,信步沿着过道一直向前走着,幸好周遭环境安静,让她的不悦情绪平复了点。F大附属医院有护士死去的事情最终还是被人传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这几天忽然有不少人办了转院和出院的手续。虽然院方领导大大的不高兴,但是却变相地让原本病房紧张的问题得到了缓解,如今,基本上已经没有人住在过道里看护家属病人了。孟玲说是出来查房,其实时间未到,她有些恍惚地走着,过道里出奇地安静,她的思绪飘出去很远。
今天白天的时候,警察又来找过她了。主要是就之前她转述陆先梅撞鬼这件事情的细节,又问了她几个问题。
“为什么连她要跟老公离婚,还有她和情人马鸣在那间空置的病房里发生关系这种隐私她都告诉你?”白天去宿舍找她询问的那个叫张河川的警察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不就是个臭警察吗,嘁……孟玲实在对他没好感。而且,他问的问题也叫她充满厌恶。
“因为我们不光是同事,还是好朋友好姐妹,就这么简单。陆姐比较豪爽,这种事情她乐意说,我还能堵住她的嘴?还是我如实对你们警察说了这事情,反而是我做错了?你是建议我对警察也要隐瞒实情吗?”。虽然知道自己那样回答有些任性,但她却还是忍不住。
“据我们调查,其实是你跟陆先梅现在的情人马鸣认识在先,但是后来马鸣却跟陆先梅走到一起了,你难道就对此毫无芥蒂?还继续跟抢了自己心上人的女人友好相处,做知心朋友?”张河川的反问句一个比一个语气重,仿佛就差直接说出来他觉得她有嫌疑了。
“法律有规定这样犯法吗?再说了,当初是我跟马鸣提出分手的,他本身就比我大不少,我们俩根本合不来,分了我也没多伤心。陆先梅喜欢我挑剩下的男人,我有什么好仇视她的?好歹同事一场,别扭的感觉过个两三天就消失了。要不然怎么办,难道辞职不干啊?现在就业情况这么低迷,我没那么傻。呵呵……”
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她自认为合情合理。
虽然,她的确没有完全对警察说实话。
依照陆先梅那女人的个性,的确不可能将这些事情都告诉她,但她那天躲在走到尽头那空置的病房外面,听着里面压抑的申吟声时,真的快要气疯了。
那个她心爱的男人,正在跟这个有丈夫有女儿的女人在里面耳鬓厮磨!
她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大骂他们不要脸,大骂这个趁着她和马鸣吵架负气说要分手后,就立刻趁虚而入的女人是烂货,是人尽可夫的贱人!可她终究忍住了,她那在感情中所剩无几的自尊让她只是站在原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她甚至撑不到他们“完事”,就转身落荒而逃,甚至还在下楼时狠狠地摔了一跤。
她虽然恨死了陆先梅,却没冲动盲目到真的动手杀人,她只是在每个夜晚诅咒着这个女人,恨不得所有不幸的事情都发生在对方身上。没想到这女人却离奇失踪了,后来还真的就死了……
只是,人就是这么奇怪。陆先梅每天在她面前出现,她就不停地诅咒她消失、倒霉、出事、不得好死。没想到她还真的“不得好死”了。可自己原本充满嫉妒与仇恨的心,却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有种情绪累积到临界点,却在发泄出来前就凭空消失的遗憾感。
但是。至少,她还可以诋毁诋毁陆先梅的为人,在叙述陆先梅撞鬼那件事情时,她加入了一些话,即便对方已经死了,她也依旧希望,陆先梅得不到别人的尊敬,死后也被人唾弃。
这样,依旧无法消除她的恨意!
反正,她说的,都是事实,是不是全部由陆先梅告诉她的,又没怎么样呢?
因为心里装着心事,孟玲没有注意到自己一步不停歇地朝前走着,已经快要走到走道的尽头。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正站在那间空置的病房前。看着紧闭的病房门,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拳。
这里是陆先梅与马鸣曾经苟合的地方!
她只觉得一股愤恨之情自小月复涌上胸中,她轻轻地按住了月复部。
“呜呜呜……呜呜呜……”一阵婴儿的哭声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哭声断断续续、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远在天边,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自己值班的这层楼没有产妇入住的啊?孟玲一时忘记了心中的不快,侧耳倾听起来。
这婴儿的哭声很微弱,要是走道里还如往常那么嘈杂的话。估计她就要听不清这哭声了。
在哪里?她皱起眉,微微侧头,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
听了一会儿,她不由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眼前已经好多天没有被使用的病房
那婴儿的哭声,竟是从这房门里发出来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婴儿的哭声从里面传来?
她伸手尝试着推了推门,她记得这间病房因故暂停使用后,是被锁着的,但是这门却一推就开了。
还没来得及思索这门怎么开着,她的视线已经被另一件事情吸引过去。
走道的灯光从她身后上方的天花板上洒进病房内的地上,在地面勾勒出一块梯形的区域。这款明亮的区域上,孟玲的身影被缩短变形地投映在其中。而她本人,却愣愣地看着自己身影前方的地上,有一个似乎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正在微弱地哭泣着!
那婴儿身上不着一缕,个头只比一般猫咪大一点,不知是哪里受伤了,身上布满血迹,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脸色有点发青,双目紧闭,小腿时不时有气无力地轻轻蹬一下。
孟玲有些不敢置信地按下病房内侧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怎么会有个婴儿在这里?他是被人刻意丢弃在这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样一个小小的婴儿,连爬都不一定会爬,是不可能自己来到这里的!
一边检查者孩子的身上有没有伤口,孟玲一边思索着这些问题,结果问题倒是很多,答案却一个没有。
只是,若不是刚刚自己不经意走到了这里,又恰好听到了他的哭声,按照这婴儿目前的状况,躺在这病房里冰冷的地上,哭声又这么微弱容易被忽略,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说不定死了也没人晓得!
孟玲的心狠狠抽了一下,赶忙抱起婴儿。
她刚刚已经粗略地帮婴儿检查了一下,他身上没有一点伤口,这一身的血迹似乎并不是他自己的。
孟玲皱起眉,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他,朝着病房内配备的简易洗手间走去。这间病房是属于一类用来给重症病人用的病房,为了方便家属陪护,病房内设计了简易的洗手间,并且有热水供应。那一平见方的斗室内,有一个盥洗盆,一只马桶,还有一个小小的淋浴器。
她想赶紧将孩子身上的血迹清晰干净。顺便仔细检查一下他全身。
打开洗手间的灯,她急匆匆地走了进去,拿起与水龙头用细细的不锈钢锁链链接在一起塞子塞住放水口,又将水龙头拧到热水的一边,看着水流哗哗地从水龙头下流出来,这才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水分带来的热气让人放松,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不由一笑,喃喃说道:“别担心,有我在。”她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婴儿,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善意,竟然止住了哭。
孟玲露出淡淡地微笑。
也许是水声哗啦啦掩盖住了别的声响,孟玲没有发现,身后洗手间的门正轻轻地关上,那闪着寒光的插销竟自己慢慢地插进了锁里!
温水一会儿就贮满了盥洗盆,她微微探下上身,左手抱紧婴儿,右手细心地伸入水中试了试水温,正好,她满意地正要收回右手,左手环抱住的婴儿却哧溜掉了下去。
“啊!”她惊叫一声立刻伸出手去想要接住他,但却没能接稳。他“噗通”一声掉进了盥洗盆里。
那盥洗盆看起来并不深,但是他掉入水里却整个都没入水中,孟玲赶忙想用手去捞他出来。
就在这时,原本清澈的水发生了变化,不仅变得黏稠,还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
孟玲被这情景吓呆了,一时间竟忘了要把自己插入水中的双手收回来。
那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翻滚,开始染红,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来。
对,血腥味?!孟玲仿佛在这令人作呕的味道刺激下做出反应。
“啊——”她疯了一般尖叫起来,想要将双手抽出已经诡异地变成一盆血水的温水。
但是,她的双手就好像被什么铐住了,即便十指能抓能握,但是她手臂和肩部配合使出的力量却没办法让她月兑离那盆血水的钳制。翻滚着的血水就好像一把无形的手铐,将她的手“铐”在水里了。
怎么办?怎么办?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那个婴儿为什么不见了,孟玲心里充满了恐惧,只想拼命挣月兑。这水对她而言,已经像魔鬼一般可怕了!
对了对了,水可以放掉!放掉水、放掉水……她颤抖着嘴唇,几乎是在命令自己在水底模索着。之前盥洗盆被那塞子塞住了,她只要模到铁链用力一拽就能将盖子拉起来,这些血水就会顺着放水口流入下水道,她的手虽然抽不出来,但是在水底却能够十指活动,这个设想的确值得一试!
忍受着那黏稠的血水咕咚翻滚着一遍遍冲刷手掌,尽量屏住呼吸少吸入那刺鼻的血腥味,孟玲鼓足勇气努力用十指在水下模索,直到她的手模到一个金属材质的细细的链子。
就是它了!她的心中立刻充满希望,用尽全身力气使劲一拉,水对她的钳制忽然消失,她成功地“救”回了自己的双手。她犹自紧紧拽着那根链接盥洗盆塞子的不锈钢链子,看着那仿佛自己救命稻草班的细链。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然而,她这一低头,却意外地发现,水池里那盆红得几乎要命的水根本没有被放掉。
不可能!她几乎要崩溃地呐喊,塞子在自己手里,那些水应该就此流入下水道才对!她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就在她准备扔掉手中连着晃荡塞子的细链,转身夺门而出时,那原本细细的不锈钢链子,却忽然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小手,很小很小,甚至比刚刚那个出现的婴儿还要小的手,冰冷地抓住了孟玲的右手小拇指。
“啊——”孟玲拼命地试图用左手扒开那只紧紧拉住自己右手小拇指的恐怖手掌,只听得“咔嚓”一声,她的小拇指断了,不是那种单纯的骨头断裂,而是整个手指在外力的扭掰下生生被拧断了,血肉淋漓地离开了手掌,不再是手掌的一部分!
十指连心!剧痛让她饱受惊吓已经变色的脸惨白无比,然而那小小的黑色冰冷手掌却毫无怜悯之心地在她因为剧痛而停止挣扎的瞬间,又握住了她右手的无名指。
“不要!”孟玲惨叫着,却无法挣月兑,更无法逃跑,那恐怖的手掌有着无以比拟的巨大力量,她转身拼命将手伸向那已经插上插销的门,求生的本能让她几近癫狂!
我要出去!谁来救我!她左手五指大张着,虚空地抓着,却根本够不到那门插销。逃生之门就在眼前,她却无能无力,那是一种无以复加的绝望!
“咔嚓!”
“咔嚓!”
“咔嚓!”
……手指的断裂声和孟玲的惨叫声在这简易洗手间的墙壁间来回激荡,手掌的主人就像在玩一场血腥而残酷的游戏,竟然逐一将孟玲的十指全部拧了下来!
一次的疼痛都叫人难以忍受,可孟玲却不得不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将这种据剧痛重复经历十次!
疼痛和恐惧以及发疯一般的惨叫,已经让孟玲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她不停地哆嗦着,不能躲,不能逃,她的眼神恐惧而迷离,疯狂而恍惚,但又因为对生的渴望而保持清醒,她就像是砧板上的一条鱼,虽然还张着口呼吸着,却只等着被人手起刀落砍下头来。
那黑色小小手掌果然没有放过她,她被猛力地拖到了盥洗池边,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冲出喉咙,她的整个头已经被按进了那盆猩红的血水之中。
她拼命地挣扎,双腿蹬着地,已经失去了十指而光秃秃的两只手不停地敲打着盥洗池边缘,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掌印。
咕嘟……咕嘟……因为她的动作,那水翻滚得更加厉害了,而孟玲却渐渐地不再挣扎,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了盥洗池边。
时间仿佛停滞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的头发漂浮在血水上,一切就此安静了下来。
没有再挣扎,没有再爬起来,没有了疼痛和惨叫,孟玲终于结束了她被折磨的痛苦,离开了人世。
这时候,那些诡异而猩红的血水慢慢地从放水口流了下去,等那些水流尽后,那黑色的小小手掌竟然又变回了塞子,塞住了放水口。
水龙头自动打开了,清澈而普通的自来水流了出来,慢慢贮满整个盥洗盆后,又流到了地上,孟玲断裂的指头随着水流,慢慢地从那不算细窄的门缝下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