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芷兰顿时面色微微一僵,心中甚是不痛快。她毕竟是娇养长大的,没见过几个说话这样无遮无拦的人。她也知道自己年纪小,容易让人轻看了去,但也未曾料到这卿大夫竟说得这样直接,完全不顾及他人颜面。可当着公公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勉强挂着脸上那未及散去的笑容,装作不经意地往窗外瞟去。
湛文炳指着那卿孝衡笑着说道:“你果然没变,这张嘴还是那么讨人嫌。我告诉你,这就是你见识浅薄了。”接着又指了指芷兰说道:“我这儿媳妇,你别看她年纪小,不是我吹的,她的医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只怕连你也及不上她。”
芷兰慌忙摆手说道:“爹爹您过誉了,兰儿哪里当得起。”
湛文炳笑着说道:“怎么当不起了。都坐,都坐罢。小七,快把那分前茶拿出来给客人沏上。”那小厮连忙应声去烧水煎茶。
卿孝衡随意择了个座位坐下来,舒展了那条跛着的腿说道:“分前茶,你是越来越会享受了。”接着又打量着芷兰问道:“这么点儿的孩子叫大夫有些别扭了,我还是称你少夫人罢。听说少夫人娘家是京城的?”
芷兰见此人行动间无不透.着狂傲,不似长辈该有的气度,于是心中更是不悦,只淡淡点头答道:“正是。”
卿孝衡也看出芷兰是个年少气.盛的主儿,随即笑着说道:“少夫人也别觉得我说话不中听,行医行医,为何说是行?就是要游历天下,亲力亲为,方能做到知行合一,对各种疾病了如指掌。书上见过的,未必就都是对的。同样的症状,诱因不同医法就不同,如果没有大量地看过试过,只照着医书生搬硬套,岂不是要误人性命?我看少夫人的样子也不过十四五岁,想必医书是读了不少,兴许比我还多些,但你一个姑娘家养在深闺里,又能见过多少世面呢?要知道,人命关天哪。”
湛文炳早听得坐不住了,几次.欲插嘴插不上,好容易待他说完了,正想为自家媳妇儿辩驳上几句,却见芷兰一脸心悦诚服地说道:“卿大夫所言极是,其实这也正是晚辈一直以来的想法,每每在书上读到那种种疑难杂症,总遗憾不能亲眼见之。从前在京城时,父母唯恐出门行医有损闺誉,所以一直未能有机会出来历练。如今幸有爹爹和夫君体谅,才得以弥补心中遗憾。但晚辈并不敢因读了多少书而狂妄自尊,能得到这个机会,心中也是诚惶诚恐的,自然不会拿病人的性命当儿戏。”
她这番话既谦逊诚恳,又绵柔有力地反驳了卿大.夫对她的偏见,听得湛文炳频频点头,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了。那卿孝衡听了只是沉吟不语,似乎并不以为然。
这时,那小厮已将沏好的茶端了上来,分别送到众.人桌上。卿孝衡最先端起来轻吹两下便饮了下去,又拿着那绀黑茶盏在手中把玩,说道:“这茶味太淡,我倒更爱吃明前的龙井。”
湛文炳笑道:“若不是来了我这儿,你这会儿子只.怕在外头喝茶渣子呢,还挑三拣四。”接着又正色道:“说说罢,这回你的腿也瘸了,走不动镖了。既然答应了要来兰草堂,总得在杭州安个家罢。”
只见那卿孝衡.淡淡一笑说道:“孤家寡人一个,安什么家,就在那药堂后边给我腾个屋舍就行了。”
湛文炳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未免太寒碜了罢?不如我借你些银子,先将你家那祖宅赎回来罢。”
芷兰听他二人说话,总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不大合适,于是逮了个话缝儿便说道:“爹爹,卿大夫,兰儿那边还有些事,就先行一步了。”
湛文炳知她是回避,于是笑着说道:“去罢。总之今儿也见着卿大夫了,到时去了药堂也不至生分了。”卿孝衡也微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于是芷兰又对他二人施了一礼,这才带着画心离开了。刚出了门没走多远,画心就颇为不平地说道:“少夫人,那个卿大夫看上去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半老头子,说话却那样拿班做势,真是不识抬举。”
芷兰一笑说道:“起先我也看他不惯,但后来才觉此人不是个寻常人,说话也颇有些见识,否则公公也不会特地请他来兰草堂的。”
画心不屑地耸了耸鼻子说道:“反正奴婢就是看不过他那股子傲劲儿,再说了,他再不寻常也比不上少夫人您。”
芷兰推了她一把笑道:“这话可是有些造次了,休要乱说!”
画心嘻嘻笑着往伞下挤了挤说道:“都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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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青青从齐瀚口中得知兰草堂近日就要开张,于是埋怨芷兰也不知会她一声,连忙又赶着回到了湛家。她婚后虽然样样顺心,但也时常在家里闲得不知做什么好。齐瀚的大哥齐宇也在两年前迎娶了大嫂刘氏,那刘氏出身小商户人家,打小就帮着家里理财做账,练就的好本事,因此她嫁过来之后,内院里的事便渐渐地都交与她打理了。湛青青虽有心帮衬一把,奈何那刘氏极为好强,并不愿他人分担事务,再加上她样样都做得不差分毫,倒让湛青青也无处插手。
因此,当她得知芷兰要开一家药堂时,便动了几分心思,也想跟着芷兰做些事情。一来能和芷兰一处做伴解闷,二来也能长些见识,多些历练。她那夫君齐瀚是迟早要去考进士做官的人,将来分了家,可不得她独自管账做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免得到时手足无措。
当湛青青把这主意说与芷兰听了后,也得到了芷兰的赞同。但由于湛少枫已请了账房先生,又不好将人辞了去,于是二人又合计了一个办法。那兰草堂既是分成了内外两院,干脆内院的账目就由湛青青来做,到了月底再将账册交到账房上,和那外院的一同核算。这样既替那账房分担了些事务,也能将内外两院的账目做个对比。
定下了这些事后,两个有心想施展一番才能的丫头就天天数着日子等着药堂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