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见墨羽愠容,莫桑总要心生畏惧,此时他心中焦急,且与个丫头计较着,委实尴尬,反倒不那么害怕墨羽不满,撇开春儿,快走几步来到墨羽面前,躬身抱拳道:“将军,宫中刚刚传来了消息。”
莫桑说到此处顿了顿,暗暗扫了一眼立在一边的春儿。
墨羽见他迟疑,凉悠悠的瞥了一眼春儿,淡声道:“公主不知何时醒来,身边少不得人,小心侍候着。”
春儿虽好奇宫中又来了什么消息,分寸却还是有的,恭谨的应了,福了个礼退下,不过脚步并不快,未等走进院子便听见莫桑迫不及待的说了起来:“将军,方才牟刺大殿下进宫应下了与十四公主的婚事……”
这倒是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春儿原本很不待见牟刺,可从幻竹山庄回京的那一段时日,春儿看得出牟刺是真心实意的待兮若好,更是不掩对凤仙桐的厌烦,因此春儿也曾幻想过若牟刺当真有心,就去跟德昭帝讨了兮若做妃,反正他们西番人不像中土人那么计较原配不原配的,想必会好好对待兮若,再不济也比在墨羽这里强太多了,可万万不曾想,他居然去应下了凤仙桐的婚事,春儿很是愤愤,想探听更多细节,那头莫桑的声音却压得极低,跟在墨羽身后快速往议事堂走去,片刻便消失在了甬道尽头。
春儿进门之后,瞧见兮若抱膝蜷在床上,头枕着膝,似乎在想些什么。
常见兮若如此,春儿也不往心里去,关于牟刺的消息,春儿自是要与她说的,不曾想听了春儿的话,兮若只是摇头浅笑,春儿很是不解,兮若轻叹,“乱世浮浮沉沉,但凡能活得出色些的,或多或少都有些表里不一,而我识得的这几个人中,又以玉公子和牟刺为最,只要结果是心中所愿,又何必在意过程如何?”
春儿似乎还想争辩上几句,可见兮若委实打不起精神,只能作罢,踌躇了很久,还是小声问了兮若会不会觉得牟刺这样做,让她寒心。
兮若见春儿不死心,最后只是笑着回她,即便凤仙桐当真嫁得成牟刺,他们的结局也不会完美。
春儿静默了,兮若依旧偏头枕着膝盖,久久,喃喃的问了句:“春儿,若清荷姑娘不曾遇见玉公子,会不会幸福的活下来?”
这几句把春儿问的一惊,偷偷观察着兮若的表情,掂量了许久后,才小心翼翼的回话,“依奴婢之见,若当初清荷姑娘不曾遇见玉公子,如今应该已是江南绣户人家的少夫人了,清荷是十里八乡皆夸赞的好姑娘,想来娶她的公子也会疼爱她的,如此,应该算是幸福的吧。”
兮若扯了扯唇角,含糊道:“如果没遇上多好,如果没看清……可是,要去哪里才能寻得到‘如果’呢?”
春儿没听清兮若的话,待到追问,兮若却不再言语了。
南国近来的热闹事是一桩接着一桩,此番十四公主要和亲,十五皇子要娶妃,自是又给街头巷尾平添了许多磕牙话,便是墨将军府中较之往日也忙碌了许多,可这些与兮若却无半点干系,她只要偏安一隅,如此便好。
兮若总是打不起精神,春儿说可能是余毒未清,想去跟墨羽要求个医官瞧瞧,兮若不肯,春儿只能作罢。
墨羽先前只是半夜钻进兮若的房间,接连三四天,见北辰宫那头一直没什么反应,墨羽想着大概是宫主默许了,脸上透出了欣喜,之后不再小心翼翼,偶尔白天得空也要进落芳居来瞧瞧兮若的。
很多时候,墨羽来了,兮若要么偎在贵妃椅上,要么倚着床头瞌睡着,墨羽心中虽觉得兮若有些反常,不过也同春儿一般,当她是累着了,或是余毒作用,倒也没往心里去,兮若睡着,他也不叫醒她,拉了椅子坐在她对面静静的看着她的睡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墨羽曾要求兮若搬到主宅里去,兮若不肯,墨羽拗不过她,后来兮若发现院子里上次被墨羽用鞭子打残了,将将长了新绿的石榴树这次被连根拔除,以为墨羽不知又发了什么疯,春儿与伐树的头头套了近乎,才知道墨羽是打算要从别处移植些碧桃进这院子里。
春儿听了这消息很是雀跃,兴冲冲的告诉兮若,没想到兮若只是漫不经心的涩然一笑,轻言慢语道:“世间万物皆有其攀依的规律,这个时候移碧桃,简直胡闹。”
虽然兮若并不领情,可她好歹不像先前那么排斥墨羽的靠近,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得倒也快。
期间赵香容登门拜谢过兮若,虽可以如愿与十五皇子在一起,眉目间却总好像笼着一层愁云,赵香容走了之后,春儿不解的呢喃,兮若只是莫名的丢出了句:“但愿只是我多虑了。”
入夜,墨府一团混乱,春儿告诉将睡未睡的兮若说赵香容投湖了,这本在计划内,兮若并不惊奇,且白天赵香容也过来道谢,兮若便料到她是要出府了,只默默为其祈祷,但愿她们母子平安。
后半夜睡得迷糊,朦胧间听见铃铛脆响,这个声音天天伴着她,已经让她很熟悉,只是今晚响得似乎有些不同,掀开干涩的眼皮,瞧着墨羽攥着那串璎珞,坐在她身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发呆,兮若心头一颤,别开视线躲了他的审视,望着被他攥在手里的璎珞,不解道:“你又要作甚?”
墨羽猛地收拢攥着金铃璎珞的手,再敞开之时,手中只余一团残迹,翻过手掌任残迹慢慢散落。
兮若混沌的脑子还是搞不清楚墨羽要做什么,只是坐起身子,偏着头看着他的动作,不想墨羽突然展臂将她拥入怀中,脸埋在她颈窝呢喃着:“金铃是用来囚困兽的,这样待你是不对的,我知错了,错了,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含糊急切的声音绕在兮若耳畔,须臾,她笑了起来,淡淡道:“又做噩梦了?”
墨羽更加偎近她,静默不语,这些日子他常常会梦见她走了,背过人时,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怯弱惶恐,或许兮若还是会常常梦见雪歌的笑,可那又能如何,那日的吻让她记忆犹新,连带的那冰冷的感觉也扎进心底,她真的怕他。
伸手轻轻环住墨羽的肩膀,偏着头贴向他,脑子里突然窜出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兮若轻轻扯了扯嘴角,喃喃的问:“你为何要恨我?”
令人窒息的静默,兮若以为他不会回答,才想开口说她累,要歇了,墨羽突然出声道:“我是——轩辕墨羽。”
兮若一愣,思绪绕了又绕,姓轩辕氏,又恨她父皇入骨的人……豁然开朗,这一切实乃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当初那卷给他们指了出路的羊皮画上的白衣女子就是那个与她母亲齐名的北夷王后白千蕊吧,怨不得她觉得那个女子看上去似曾相识,细端量,不难从墨羽的脸上寻到白千蕊的神韵形容,先前她为何未曾发觉呢?
百种滋味,千般惆怅,最后也只是幽幽一声长叹,终究无话可说,浑浑噩噩了这么多日,这一晚却清醒的狠,墨羽也不说话,自她身后紧紧的贴着她蜷曲的身子,两人像一对虾子似的依偎了一整晚。
皆是一夜无眠,天将破晓,墨羽突然加重了揽着兮若腰身的力道,将她更往他怀中带了带,随即贴着她耳畔呢喃了句情话,感觉兮若身子一颤,墨羽轻笑出声,翻身下床,道了个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兮若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说的那句‘我爱你’,如梦似幻的感觉,猜不透他此时心思,倦怠袭来,没他在,她倒也渐渐松懈下来,敌不过疲惫,沉沉睡去。
自此以后,墨羽与她愈发亲近,二人十分默契的不提那晚的对话,就算再忙,墨羽也会抽出时间来这里陪陪她,最闲的那次,还给她画了幅丹青,不过没等画完,她已经偎着贵妃椅瞌睡了起来,被春儿叫醒时,墨羽已不知去向,连带着那副丹青她也没能瞧上一眼,都不知道他水平如何。
十五皇子大婚定在六月初八,初七的晚上,兮若沐浴过后直到入睡也没见墨羽过来,兮若理所当然的想着墨羽不知忙成什么样,大概不会来了,遂让春儿关好门之后就下去歇了。
不想半夜竟被墨羽叫醒,平素她若是睡了,墨羽也不会特别吵醒她,一般都是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抱着她睡,今晚他的举动让她很是费劲,却没有出声问他,只是盯着他漆黑的眸子等着他的解惑。
他想他们之间已经可以用心有灵犀来形容了,只这么静静的对视,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很想笑着给她个回答,努力了半天,不想竟让兮若笑出声来,清清淡淡的调侃他,“将军大人脸抽筋了?”
墨羽看着令他一点点沦陷的笑容,心头愈发惴惴,不知何处来的不安,默了半晌后,轻声道:“你十五皇兄大婚,我会携你一到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