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确定她已将那口药汤咽下,他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以手背拂去唇上的血痕,因是背光而立,所以放纵自己的视线在她脸上肆无忌惮的游走,他知她会咬他,却由着她咬,血腥蔓延开来的那一瞬,他想的只是如果她觉得伤害他,心里会舒服些,那么,他便由着她伤
墨羽觉得自己很可悲,即便亲见了那样的画面,可看着她无辜的表情,竟还会徘徊在信与不信之间,恍惚想着,如果没有北辰宫送来的特制秘药,即便那个孩子不是他的,结果也未可知。
他将将退离,兮若便快速向床里缩去,且胡乱的擦着被他的血沾染的唇,退无可退,才抬头以悲凉决然的目光锁着墨羽,一字一顿的说着:“如果这个孩子没了,我和你便再也没有以后。”
她的话音咬得极重,如一把利刃生生扎上了他的心窝子,叫他难以承受,沉闷压抑的空间似乎也窒住了他的呼吸,喘不过气来的憋闷促使他不再迟疑,不曾留下自言片语,转身疾步而去。
出了地牢石门后,经夜风一吹,思绪回笼,踌躇了片刻,复又悄悄折回,穿着墨色锦袍的身子贴靠在漆黑的拐角,浑然一体的令人很难发现。
他想自己当真算得上了解她,她对自己的身体总是现出一些漫不经心的怠慢,叫人放心不下,他实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对月复中不曾谋面的孩子那么执着,为了保护那个孩子,在他离去后,她果然如他料想的那样,抠自己的喉咙催吐,吐了这一次,那下次呢?
换做以前,他定会冲进去阻止她的举动,可此刻他却只能躲在暗处,听着她一声声的呕,心如刀割,却无可奈何,他自知敌不过北辰宫,有些事情可以赌,可还有一些已知结果的,他不会儿戏待之。
她抠了吐,吐了再抠,如此反复,害怕有一丁点的药液残留在体内,将先前硬逼着自己吃下去的东西一并吐了出来。
明里暗处,不同的煎熬,两样的揪心,她不曾睡去,他便静默的守着,夜已深,人无眠。
乌云罩顶,难见圆月真容,已是夏日,可雪园一直清冷着,在这样晦暗无光的夜里,更显寂寥。
纪柳柳说不清已经在这里跪了多久,双膝麻木,身子疲乏,可还是连大气都不敢踹一声。
雪歌坐在案后,执笔勾画着将将从北方快马送来的北辰宫内务册子,好似并未留心纪柳柳已在案前跪了许久。
纪氏姐弟本是雪歌亲手带出来,表面看去,似乎只是娇媚柔弱的风尘女子,可身手却委实了得,奈何纪柳柳此时满月复心事,竟没察觉书房外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应着脚步声,雪歌嘴角勾出了几不可查的弧度,将手中的紫毫随意搭在笔架上,抬头望向纪柳柳,一径温雅轻柔的嗓音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将军府侯着,来此所为何故?”
听闻雪歌出声,纪柳柳轻颤了一下,将身子挺得直板,依旧低低的垂着头,小心翼翼的出声道:“墨将军将十七公主关入了地牢。”
雪歌不甚在意道:“那是他二人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纪柳柳艰涩的咽了咽口水,自知若不一下子说个清楚,一旦停下,便没有勇气,勉强打起精神,一鼓作气道“今日将军府中都在传,说墨将军准备打掉十七公主月复中的骨肉,这的确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可稍有常识的人便会明白,如今十七公主的身子实在虚弱,且先前还遭遇过重创,一旦强行打掉那个孩子,极有可能累及十七公主的性命,柳柳只是想恳求公子想办法救她一命。”
雪歌莞尔轻笑道:“我怎的不知,你竟与十七公主这般要好了,为了她竟甘愿冒险离开将军府,一旦被墨羽察觉,他岂会轻饶了你?”
纪柳柳身子颤抖的明显了起来,却还是坚持应道:“柳柳和十七公主也只有几面之缘罢了,柳柳虽欣赏她,却断不可能为了她而坏了公子的大事,柳柳只知道,如果十七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怕锦槐也要自甘颓靡,那不是柳柳所能承受的。”
雪歌的声音听上去温柔,可细品却端的出其中的无波无澜,疏离冷淡的回着纪柳柳的请求,“锦槐正在休养,难得遇见个人,若十七公主当真挨不住墨羽这次的刁难,那也是她命该如此,只要你不与锦槐说,锦槐又如何会知十七公主是死是活?我先前曾允过你的,只要锦槐身子好些了,你随时可以带他走,一旦远离这里,就算十七公主死于堕胎,只要你告诉锦槐,她还好,在锦槐心中,十七公主就会如他希望的那样一直活下去,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纪柳柳凝眉不语,总觉得自己与雪歌之间的对话哪里出了问题,可一时半会儿又理不清头绪,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打碎了什么,纪柳柳愕然抬头,她因这里是雪歌的地盘而疏于防备,见雪歌银色的眸子被摇曳的烛光映衬出一抹莫测的波光,纪柳柳心头莫名的紧张了起来,仓皇起身就向门外追去,可因她先前的耽搁,出门之后也只看见距门不远处的地面上孤零零的摊着一堆碎玉片,而长长的廊道上却是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雪歌执起先前搁在笔架上的紫毫,继续审批着先前的册子,纪柳柳在墨府内的这些日子,锦槐已经可以下床,并且做些简单的事情,不过这些,雪歌一直不曾告诉纪柳柳知道。
纪柳柳垂头丧气的回到雪歌面前,跪地请罪道:“柳柳近来表现实在差强人意,竟连有人来了也未察觉,柳柳想知道近来公主府中有几人能随意出入公子的雪园,柳柳会去做些补救。”
雪歌漫不经心的应道:“你已经出来很久了,这里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先回墨府吧,回去后做些准备,不日便带锦槐离开吧。”
纪柳柳一愣,结巴道:“离——离开?”
雪歌颔首,“这本就是先前你同我央求的。”
纪柳柳难以接受的说道:“可是、可是我从未想过会这么快,墨将军还未成就大业,似乎将要与德昭帝和张皇后正式相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我们离开,我们走后,谁服侍在公子身侧呢?”
雪歌终于又抬头看向纪柳柳透出急切慌乱的脸,淡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些年你姐弟二人追随在我身边,原本的初衷便是报答我的恩情,这本不是你们姐弟期望的生活,你虽对我有情,可更在意锦槐,他遭此磨难,月兑不开我的关系,若那个时候我不曾放纵他对十七公主的感情,他或许已不至如此,你不曾抱怨,但不代表心中不曾动摇过,锦槐身受寒毒,不过并非不治之症,我这些日子已经将他体内的寒毒逼至一处,寻个温热适宜的地方隐居下来,带着我给你备下的方子,悉心调理,不出五年定会痊愈,另外,我会给你带上忘忧水,你视情况而定,七天后,北城门外,有竹编篷子马车接应你们姐弟,之后的路你自己选。”
纪柳柳脸色苍白,喃喃重复:“七天,怎么这么急,莫不是要生什么变故?”
雪歌脸上透出了安抚的笑,淡淡道:“柳柳,如果遇上个好人,就嫁了吧,有些感情,你是一辈子也等不到的,从那个时候我跪在母后大殿外祈盼她能在我濒死前看我一眼,却未能如愿后,便放弃了一切幻想,期望太高,未得结果便越伤人,自始至终,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们姐弟,包括此时此刻,你很慧黠,应该明白这点,没有我在,你们会过上一直幻想的生活。”
纪柳柳想反驳,却难开口,雪歌先前就不曾刻意隐瞒他拿他们姐弟当棋子的做法,南下一行,昏迷中的锦槐被带回之后,她曾守在他床头两天两夜没合眼,他时而沉寂的睡,时而胡言乱语,其中不乏惶恐不安的恳求着雪歌莫要杀公主,放过公主……之类的含糊语句,结合锦槐落潭之事,不难猜出此事的始末。
十四公主对雪歌又爱又怕,她又何尝不是,之所以还能在雪歌面前如此沉着,只是因为知道他对她无情,如果为达目的,甚至可以毫不眨眼的牺牲掉她,让她如何能敞开了心胸去爱?
浑浑噩噩的离开了雪歌的书房,沿着密道往公主府外走,想了想,半路又折了回来,她竟莫名的想见见锦槐,好些日子没他的消息了,不知他是不是知道雪歌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离开的时间?
为了方便照顾,雪歌将锦槐安置在了位于续雪楼下的密室里,纪柳柳循着狭窄幽暗的密道模索着走进密室,可推开门后,却没瞧见锦槐的身影,纪柳柳心头莫名的打了个突,脑子里突然跳出在雪歌门外看见的那摊玉碗的碎片,她先前便觉得和雪歌的那番对话似乎哪里出了问题,如今顿悟,以雪歌的能力,如何不知她来此是为了什么,他诱她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不过是假借她的口,让那个时候站在门外的人清楚兮若目前的处境罢了,雪歌还提醒她会瞒着锦槐说兮若死于堕胎,那样锦槐就会过得开心,其实让锦槐开心是次要,强调了这件事对兮若有多大的危险才是雪歌那话的重点,雪歌说他此时此刻都在利用他们,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