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过后的稚儿会愈发硬实,磨难滚爬出来的孩子更早懂事,听兮若这样说,廷昭眼圈中包着的泪终承不住,顷刻横流满面,将兮若抱的更紧,抽噎道:“娘亲,昭儿听话,昭儿一定会把那些书全背下来,昭儿没了爹爹不要再没娘亲,昭儿老老实实在这里守着爹爹等碧桃开花,娘亲一定要回来接昭儿,昭儿不要娘亲跟爹爹走,娘亲跟着爹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昭儿的亲娘娘那个时候就是说去找亲爹爹的,可她走了就再也没回来,昭儿不要……”
兮若将头贴靠着廷昭湿漉漉的小脸,到底没开口给他一个承诺,那个时候她也巴望着雪歌给她一个承诺,可雪歌却从不遂她心愿——只因没办法保证,就如此刻她没办法保证会活着回来一样,不许空愿,待到他日回忆起来心伤也许会轻些吧
静修挪到了廷昭身后,看着兮若毫无焦距的眼睛,那双曾被许多人看做能净化仇怨的眼已不复存在,曾有人说过她不能哭,一旦哭那双眼就毁了,当真一语成谶。
看了半晌,哽咽出声,“十七。”
听见静修的声音,兮若直起身子放开了廷昭,轻言软语的安抚着廷昭,“昭儿好生听话,你是娘亲的骄傲。”
兮若松开了廷昭,廷昭愈发不安,伸手将兮若抱得更紧,哭喊着:“娘亲,昭儿听话,娘亲一定要回来接昭儿,求求娘亲一定要回来接昭儿。”
墨羽看着兮若不舍的表情,声音平板的开口,“既然舍不得就带回去。”
兮若并不看他,复又贴向廷昭,在他耳畔小声嘀咕着:“昭儿,跟着姑婆学好本事,不做兔子,争当猛虎,只有你比所有的人都强大了,才不会这么无奈,懂么?”
廷昭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哽咽的无法出声,兮若摩挲着他的小脸,最后在他额头印下一吻,柔声道:“昭儿,娘亲爱你。”
随后挣月兑,磕磕绊绊的上了软轿,廷昭伸手去抓兮若,被静修挽住,廷昭极力挣扎,哭叫着:“娘亲说话算数,昭儿等娘亲,昭儿等娘亲回来接昭儿,娘亲,娘亲……”
墨羽偏过头来看廷昭,却只看见静修一抖海青,将廷昭严严实实的遮住护进怀里。
隐在人群后的牟刺问凤九:“你说那老妖婆怎么突然心地善良了?”
凤九淡淡扫了一眼静修,冷笑一声,“张方碧能在墨羽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若给她瞧见廷昭,谁敢保证不会生出诸如误食毒果之类的情况发生,退一万步说,就算墨羽当真为了兮若护着廷昭,也不可能会像护着逐阳一样护着就是了,如此,谁敢保证他那一院子女人不会生出点是非来?”
牟刺挑了挑眉,恍然道:“你是说那个孩子和凤家有关系?”
凤九不甚在意的点头:“廷昭是同若儿一起出现的,且若儿那么护着他,见过太子的人不难判断廷昭是怎么回事。”
兮若不执意带廷昭走,墨羽也不强求,卷了和廷昭依依不舍的逐阳抱在怀里骑上行云亦步亦趋的跟在兮若软轿后。
当夜宿在来时的客栈里,逐阳蜷曲了小小的身子缩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凤九和牟刺去和他说话,老半天不见他回应,最后莫桑端了盘据说先前他住在这里时吵着要吃的肉馍馍,逐阳歪着头看了老半天,伸手拿了一个捧在嘴着却不吃,须臾,嚎啕出声,他说爹:“爹做的肉馍馍是最好吃的,小花也喜欢吃,爹爹没了,娘亲瞎了,哥哥不跟我玩了,小花也不见了,只剩下我自己了……”
墨羽贴墙靠着,听逐阳的哭叫声,紧闭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是从兮若房间外走过来的,晚饭前,锦槐给兮若煮了白粥,墨羽尾随着锦槐去看兮若,锦槐进门后,墨羽透过门缝看见锦槐坐在木然的兮若身边,用羹匙舀了半匙白粥,吹凉后送到兮若嘴边,不知他说了句什么,先前一直木然的兮若竟张口吃下了白粥。
再之后,锦槐声音大了些,他管兮若叫‘蕴娘’,兮若嘴角绽开了抹艳丽的笑,复又吃了一口白粥后,泪潸然,那画面叫墨羽不忍再看,可到了逐阳这里,却更是锥心。
因有特殊的客人入住,闲杂人等自是无法随意出入,连打杂送水的都换了墨羽的人,有什么人要见,也只能通过守堂的掌柜捎话。
当然,要见墨羽的人多了去了,掌柜的也不会随便就给通报,可这次还是战战兢兢的来了,手里拎着个竹笼子,由侍从领着,见了墨羽之后点头哈腰的将手里的竹笼子递到墨羽眼前,陪着笑脸道:“王爷,外头有个奇怪的和尚说有治疑难杂症的能耐。”
墨羽看着竹笼里的小兽,很难辨认出原本的毛色,身上有干涸的血迹,身子瘦长,四个小瓜子疤痕叠着疤痕,说实话他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给他送来这么个难看的东西。
不过那颓靡的小兽看见他之后瞬时来了精神,对着他呲牙咧嘴,小爪子探出竹笼,拼了命似的向他挠抓,墨羽瞬间想起这个小兽是怎么回事,那天它也是这样对着他,因为他杀了它的主人。
当年无人敢近身的玉公子就养着头极有灵性的雪貂,雪歌唤它为小白,据说小白很是骄傲,那时连凤仙桐都不屑一顾,可眼前这困在竹笼里,伤痕累累,乌漆抹黑的小东西哪里有半分小白的影子,它陪在雪歌身边已有好些年头了,对他这个‘杀人凶手’岂会不记恨?
墨羽静默的看了小花半晌,叹息一声,吩咐掌柜的将送竹笼的和尚带过来,掌柜的退下后,墨羽拎了竹笼来到院门外,伸手打开了竹笼,小花钻出来之后回身就向墨羽挠来,被墨羽扯了腿扔进了院子里,小花本欲再回头来挠墨羽,可听见逐阳的抽噎声后猛地顿住身子,迟疑片刻向逐阳冲去。
凤九和牟刺瞧见脏兮兮的一团东西向逐阳冲来,双双做出防备的动作,没曾想逐阳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动作竟恁般的快,在他们将摆开架势时已从石桌上滑了下来,跌跌撞撞的跑向小花,便跑便喊着:“小花你哪来去了,逐阳给你留了肉馍馍,逐阳以为连你也要丢掉逐阳了,呜呜……”
牟刺疑惑的看向凤九,两人愕然的看见小花钻进逐阳怀中,然后张开小嘴,却不是去吃逐阳手中的肉馍馍,它那小嘴里居然含着一缕银丝,逐阳伸手将银丝拿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在他的小手上展开,须臾,捧着银丝哭叫了起来,“这是爹爹的头发,小花你找见爹爹了么,爹爹没有消失,爹爹还有头发在,爹爹肯定是跟逐阳捉迷藏呢,逐阳听话,爹爹就会回来了,爹爹肯定会回来的。”
小花耸答着小脑瓜靠在逐阳怀中,跟着呜呜咽咽。
牟刺惊疑道:“那银丝当真是尘羽的头发?”
凤九摇头道:“即便是,也是之前留下的,小白肯定是去寻雪歌的痕迹,然后一路追着咱们过来的,所以脏的没个样子,从我认识它的时候就没见它这么瘦过,失去雪歌对它来说难以接受。”
那缕发丝逐阳偷偷的藏了,凤九告诉他说一旦让他娘亲知道了这发丝,他娘又要伤心了,逐阳很懂事。
墨羽见了那和尚,他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个和尚,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和尚衣衫褴褛,一张脸极其寻常,自称法号寻尘。
虽说病急乱投医,可墨羽并不是傻子,他先前见寻尘是因为寻尘送来了小花,之后信寻尘也是经过试探的,在放寻尘去看兮若之前,墨羽折断了一只肉狗的腿,且用药毒坏了它的眼,命人送到寻尘和尚房间。
也不过一夜时间,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那肉狗看上去极正常了,寻尘皮笑肉不笑的同墨羽说,这些小手段想难住他,实在很困难。墨羽这才信了他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寻尘看过兮若的眼睛,说经过悉心调理还是有复明的可能,只是要虚耗着时日。
墨羽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极高兴的,言称只要能医好兮若的眼睛,寻尘想要什么他都给,寻尘似笑非笑的说想要他的命,墨羽吃了一惊,寻尘嘻哈的转开了话题。
其后,兮若再在人前现身的时候,眼睛上已覆上白绫,旁人一目了然,知她眼睛是有问题的了。
锦槐对兮若的习惯似乎了解颇多,最开始上路的几天,兮若晨昏颠倒,后来竟是整晚整晚的不睡觉,枯坐在房间里,锦槐也跟着干耗,兮若不想听他说话,只要锦槐在她身边,不管是睡着醒着都可以。
她的房间里有个男人陪着,墨羽心里很不舒服,那晚想了个办法将锦槐支开了,结果兮若打开了窗户往外探身,墨羽怕她受扰,将她安排在了客栈三楼,看她探出窗子,墨羽心揪成了一团,连牟刺都可以接近她,唯独他不行。
牟刺将她截回去之后,问她,她说不知那是三楼,她只想找她的‘原辰’,她现在眼睛不好了,原辰怎么会将她一个人丢在房间里,她怕原辰被坏人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