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修的断手到底没接回去,她将那只断手埋在了首阳山最大的那株碧桃树下,后来,被传失踪的总管高兴去看她时,她只是叹息的说:“十七是我带大的,我以为她会是一颗足够强大的好子,殊不知,就是强大才更不好掌控,我错估了她对轩辕氏二王子的用情深浅,那个毒人果真非比寻常,你可见过有几个人连自己的死也是算计?那本该是我设下的局,到头来却被他所利用,当真输了,在他用自己的死向我证明他有多爱十七时,我就无力回天了”
廷昭是凤家的嫡孙,即便没有脖子上的传家凤佩,静修也是信的,因为略长开的廷昭和被张皇后陷害的太子小时候生得一般无二。
兮若斩掉静修的手之后答应随墨羽回京,不过除了锦槐外,她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墨羽静默良久,最后无条件同意兮若所有要求,只要她跟着他走。
抱着小花在石板上蹲了三天三夜的逐阳到底挨不住病倒了,半睡半醒间仍一声声的喊着找爹爹,喊得墨羽无比揪心,给逐阳换衣服时,看见他脖子上悬着的玉佩,墨羽再也隐忍不住,抓起那日留下的半截弩箭戳穿了当时拉弩的手。
锦槐推门而入,见墨羽自残,只是倚门而立,冷眼旁观,待到墨羽转过头来眯眼看他时,锦槐才淡漠的说了句:“若儿要见逐阳。”
墨羽静默半晌,拔掉弩箭摆在床头的小几上,起身让了位置。
锦槐面无表情来到床前,俯身去抱逐阳,却被墨羽伸手钳住手腕,锦槐偏过头看他,墨羽定定的看着锦槐,干涩道:“这些年你一直陪着他们?”
听墨羽这样问,锦槐轻蔑的笑了笑,“我希望如此。”
墨羽眯起了眼,“你记起来了?”
锦槐甩开墨羽的钳制,继续去抱逐阳,声音清淡,“公子希望我记起她。”
墨羽愣在原地,锦槐见逐阳身上半晌的衣襟,动作甚轻柔的替逐阳将衣服换好,以绒毯将逐阳裹住,随后小心翼翼的抱起了他。
逐阳才被锦槐抱起,竟出乎墨羽意料的往锦槐怀中偎靠,嘴里喃喃着:“爹爹,爹爹……”
墨羽瞬时绷紧了身子,看着逐阳心无芥蒂的往锦槐怀中贴靠,似将锦槐误认作雪歌了,继而想到兮若只让锦槐接近,不觉喃喃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锦槐并不应他,转身就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她有了身孕,这次确是别人的孩子。”
墨羽瞪大了眼睛,快步上前在锦槐出门前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锦槐看着墨羽滴血的手心,勾唇笑了笑,“那年她怀着你的骨肉,你狠得下心,这回她确实怀着别人的孩子,你会怎么选择?”
墨羽视线在锦槐和逐阳脸上游走,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锦槐垂头看着怀中的逐阳,轻言淡语道:“所有人都不舒服着,没必要让罪魁祸首舒服了。”
墨羽额间青筋蹦跳,厉声道:“锦槐,你别欺人太甚,他是我亲弟弟,你以为我亲手杀了我的亲弟弟会舒服了么,你以为被自己最爱的女人当死敌对待会舒服么,你以为自己的儿子口口声声说要杀了自己替他爹爹报仇,我当真会舒服么?”
锦槐冷笑,“那是你咎由自取,若儿有了公子的骨肉,她有逐阳时你再三找人确认,这次你也不必找人去确认了,这个孩子是公子特意给若儿留下的,目的是什么你该清楚,万一这个孩子没了,若儿会发生什么,想来也不必这些人再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你了,如果你当真爱她,应该知道怎么做,现在劳请摄政王大人让开去路,若儿还在等着她的儿子去看她。”
墨羽想争想吼,最后也只是乖乖的让开了去路,莫桑找医官进来给墨羽包好手上的伤口后就被墨羽打发出去了。
夜色寂寥,墨羽倚着窗口望着月色,这个时节山里的夜风伤人,他却毫无所觉,她还在,他万般欢喜,她到底还是将他的子嗣生出来了,他更是无以言表的雀跃,可他没想到再见会是这般令人难以接受的伤害。
暗夜中的一点突然晃过一双妖亮的色,墨羽顿生警觉,可不等有所动作便被人擒住,墨羽心中一紧,不等他出手便将他制住,当今天下没几个这样的高手,那人的手沁凉,卡着他后颈,声音幽暗低沉,“你就是轩辕墨羽?”
知他真实身份的人都尊他一声大殿下,不知他身份的人都尊他一声摄政王,没人敢连名带姓喊他一声轩辕墨羽
心中几番思量,墨羽沉着出声,“不知这位朋友是何方神圣?”
那人飘忽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只要我知道你是谁就好,祸因你而起,自需由你弥补,你既毁了他尸身,自当还他,你可愿意?”
这一番话说得很是蹊跷,不等墨羽想透,那人又幽幽开口,“算了,管你愿不愿意,宠着你的是他可不是老子,老子不宰了你这小畜生算老子心地善良,你今天敢说个不字,老子立马送你见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娘去。”
墨羽:……
翌日一早,桃花庵外人流涌动,桃花庵本是清修静地,马车上不来,墨羽便令莫桑准备了几顶特制的四人抬软轿。
静修站在静寂的角落看着廷昭上前迎着从兮若房间走出来的逐阳,六年前她就是在这里送兮若下山,那一幕时不时出现在她的梦中,不曾想有一日此情此景竟会重现,可心境却是几重天了。
逐阳出来后,锦槐快走两步上前,门再敞开时,一连窝在房间里四天的兮若终于走了出来。
通体素白的麻衣,墨发半拢,以雪歌随身携带的那两根帛带松垮垮的缠了两道垂于后脑,余下的发丝全披散着,发长过膝,在众人的视线中从容与锦槐保持着相等的距离走向软轿。
这一刻出乎意料的静,所有人的视线全追着兮若,不知是因她超尘月兑俗的美而陶醉还是因她的沉稳冷静太过反常而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叫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才要屏息应对着。
她已走到软轿前,就在众人全松了口气时,不想她竟被软轿横杆绊了下,险些摔倒,好在锦槐反应快,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兮若并不抬头看扶着她的锦槐,只是微微牵了牵嘴角,淡淡道:“多谢。”
锦槐锁着眉头盯着兮若,轻声问道:“若儿,你怎么了?”
兮若没回锦槐的话,继续笑着说着,“最喜欢坐在庵前看碧桃花了,你说,今天的碧桃花好看么?”
锦槐顷刻瞪大了眼,狐疑的看着山前繁花落尽的碧桃树,再回过头看看兮若垂着的眉目,半晌颤抖着伸手探向兮若的眼前,被她一把抓住,依旧不曾抬眼看他,只勾着唇角笑,喃喃道:“他说要看我笑,你说我今天笑得可好?”
锦槐看着被她抓住的手,略点了点头,可兮若仍旧问着,“你怎得不回答我?”
墨羽冲了过来,一把掐住兮若攥着锦槐的手腕,形容憔悴,下巴钻出了胡茬子,一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干干涩涩的说着:“若儿,你抬头看看我。”
兮若勾了勾唇,不屑道:“妄想。”
墨羽声音现出颓唐,无力道:“若儿,你抬起头来看看我。”
兮若偏过头对向廷昭和逐阳,抬手挥掉了墨羽的钳制,淡淡道:“昭儿呢?”
墨羽颤抖的出声,“他就在你眼前。”
兮若松开锦槐的手,展开胳膊探向廷昭,柔和的笑道:“昭儿来娘亲这里。”
廷昭在兮若再次绊住前扶住了兮若向他探过来的手,仰起头抽抽噎噎道:“娘亲,您的眼睛怎么了?”
兮若双手搭着廷昭的肩膀,俯子贴在廷昭的耳畔小声道:“娘的眼睛没事,昭儿还记得娘和你讲过的虎毒不食子么?”
廷昭点了点头,“娘说的每句话昭儿都记得。”
兮若绽开了笑,“记得就好,昭儿,留在这里替娘守着爹爹好不好?”
廷昭伸手搂着兮若的腰,连连摇头,“娘亲打算抛弃昭儿了么,昭儿想爹爹,更想娘亲,娘亲不要丢下昭儿,昭儿听话,昭儿答应弟弟要给他做饭吃,娘亲不要丢下昭儿。”
兮若叹息道:“娘亲要去老虎窝里替爹爹找回公道,你也知道老虎是不会伤害自己的骨肉的,可昭儿去了那里就是小兔子,不但是老虎眼里的美食,还有歹毒的饿狼会盯上昭儿,娘亲答应过昭儿的娘娘要让昭儿平安长大的。”
廷昭连连摇头,“娘娘要去虎狼的窝,没办法保护昭儿,昭儿可以保护娘,娘亲,求求您不要丢下昭儿”
兮若将廷昭紧紧揽住,贴着他耳畔更小声的说着:“昭儿,你最听娘亲的话了,留下来替娘亲守着爹爹,不然爹爹自己在这里多寂寞,娘亲和你约定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你将娘亲摆在床前箱子里的书全背下来,明年碧桃花开的时候,娘就回来接你,如果明年碧桃花开了之后,娘没回来,就去爹爹消失的地方代替娘告诉爹爹,让他去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