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生香,再睁开眼时天已经渐渐亮了。迎门一开竟是满院子红红灿灿的花开了,原来竟是桃花。二月末里还有寒风,这时节的桃花在一片冷清里犹为浓艳,甚至带着几分近日来少见的灿烂清艳。
起身出门后,阿容忍不住在桃花开满的廊下站了站,那一刹那间,她似乎感觉到了从天地之间散发出来的那种生机,也忽然明白为什么药师们炼药大都选在春天。万物有生发之气,人也感觉像是新生一般,炼出来的丹药也一定是带着向上的生气的。
她只在桃花前站了站,就听到耳边响起了如春风、桃花一样熨帖的声音,拂过耳畔时便如那眼前的桃花一般,灿烂初及春:“已见桃花又是春,往年这时节正是去看桃花汛的时候,今年怕是谁也没这心思了。泾河上头的雨见停了,只是还没开晴,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落下雨来。”
“开春下雨半月,点谷下雨不晴,看来这天气还是要反复的。”阿容叹了口气,在这靠天吃饭的时代里,不晴是件多么严重的事。稻谷不能播种。菜长不势不好,很多植物都容易烂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话阿容心里有点儿不对劲儿,心想着这对话的语气,怎么感觉都像是熟捻极了的两人。于是侧着脸看了谢长青一眼,这才发现那位也在看着她,她眨了眨眼,就见谢长青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
然后阿容的小心肝儿就乱蹦了好几下,她伸手拍了拍胸口,差点被自己脑子里生出来念头给噎死在当场。这念头的内容十分之简单,那就是——谢长青动心了,而对象是她!
而这时候,谢长青已经顶着那愈发灿烂的笑容转身了,没看到阿容眼里那如同顿悟一般的神色:“阿容,走吧,去炼药房。”
“噢,好!”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阿容心说别胡思乱想,这人见谁都是这么满脸子的笑,就没见他冲谁动过怒容,这样神仙模样的人,冲人笑靥靥的再正常不过了。
稳了稳心神跟上去,进炼药房的时候,谢大家、药王和黄药师早已经到了,正在那儿看着丹药。两炉丹药被分别放在药盘上,三人正在那儿查验着。
“性状上是没什么不同,味也没有太大的差别。看来还是要试药性才能知道了。”药王这就算是下了结论。
其实在阿容看来,两炉相同药材炼出来的丹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更何况黄药师的炼丹水准不是一般的人能比得了的。所以性状味上没有太明显的区别是很正常的,但只要一试药,药性的不同就会让人瞬间明白差别在哪里。
所以的药,从性状味上无法区分时,药效就是唯一的检验标准。阿容坚信这一条,所以对药材的份量才这么执着。
要试同药异炉的丹药,当然还是得同一个人来试,长者在堂自然是年少的来试,这活就落在了谢长青脑袋上。两份丹药各两颗,先服用的是黄药师炼制的丹药,在谢长青试药的时候,其他人就坐在炉前,黄药师说:“没吃早饭。”
药王也模了模肚子说:“确实忘了这事儿。”
然后谢仪温也记起来,一拍掌说:“是啊,忘了吃早饭,我说怎么老觉着不对劲呐。”
这下三人就齐齐看向阿容,阿容也看了眼那三位,于是拿了根通炉来。拨了拨还有余温的炉底,从炉子底下弄出一堆灰蒙蒙的东西来。
一见这些,黄药师就特顺手地抄起一个开始剥开:“是紫实,青河城的紫实个大香好,用来煨着吃确实合适。”
“师父,泥煨鸡在这儿,你要不先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阿容伸手敲开了泥,然后找来了油布放上头。于是在谢长青试药的当口上,几人吃得备加欢实,煨了整晚上,早已经是熟透了香透了,这时候再吃那真是满嘴留香。
约是半个时辰后,谢长青睁开眼来,朝大家伙点了点头说:“确实可行,冲而和融,发散于血脉经络,可扶正驱外邪。”
那就是成了,阿容忍不住高兴起来,既然药方可行,那她胸口那块大石头就落地了,至少经她嘴提的药方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反而是有利于病患的。
见试完了黄药师的丹药,药王又指着阿容的丹药说:“现在试这两颗,如果药效确实可行,那待会儿就安排药师们都过来炼丹。”
这一颗药下去后,半个时辰过了,谢长青还是没有睁开眼来,阿容不由得心里有些疑惑。她对自己的炼制手法和炼出来的丹药是有信心的。但是谢长青这么久了还没睁开眼来,她就担心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丹药出现了差池。
直到阿容都快失去耐性了,药王也都快坐不住了的时候,谢长青睁开眼睛来,一睁开眼就看向阿容,眉眼间颇是有些考究的意味在:“与药师炼的丹药并无药效上的差异,只是药效更绵长一些,淳厚而气劲十足,在血脉经络里留存的时间更长一些。”
用内劲行药,就好比是在药里加了催化剂,以图短时间里清楚药效。所以,如果谢长青在这功行药时都这么说,那就说明阿容炼的丹药确实是绵长淳厚,可以长时间作用于经络血脉。
听完这句话,阿容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没练岔了。在她眼里,这样的药效地是应该的,要不然又何必选直接作用于血液的玉堂丹,这丹药所需要的药材即贵重且不是太常见的药材:“那有没有什么反效果,比如会引起哪里不适。”
这些听着有些逆天的丹药,阿容就担心这个,如果有反作用。那还不如老实点用其他丹方。
谢长青摇了摇头,答道:“一切无碍。”
有了一切无碍这四个字,方子就基本可以确定下来了,这时候只要再去召集起药师、药令们来,把药方公布了让大家伙开炉炼药就行。
不过在这之间,黄药师把要招人来的谢仪温给拦了下来:“等会儿,如果是阿容炼的药药效更好一些,那么阿容……你总该给我们个方法,怎么才能更精确药量?”
这问题让阿容下意识地就想回一句凭手感,可是黄药师那眼神直瞪着,其他三人也疑惑地看过来。阿容就十指交缠地动了动才说道:“把秤校得更准一些,把药因效分得更细一些。”
“这不是一时一日之功,你先把玉堂化丹的药细分一下,至于秤……”这时候黄药师看着谢仪温,然后说道:“这就要靠你了,老谢。”
玉堂化丹就是这改方后的丹药的新名称,黄药师让阿容取名,阿容就长嘴加了个字,新丹药就算是成了。
“这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你们师徒俩到底在说些什么。”谢仪温一语道破,现在他们可什么也不明白,这师徒俩卖的到底是什么关子。
这时黄药师才“噢”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两炉丹药药方没有任何不同,性状味也近似,但从药效上来看,阿容炼得更符合预期的药效。阿容说,同一株药不同部位及年份的药效都会有差异,而且我们眼下用的药秤远不够精准。所以才最终造成了同样药材、同样炼制手法,却炼出了两炉天差地别的玉堂化丹。”
天差地别……阿容撇了撇嘴,立马说道:“师父,没你说的那么大差别,只是余劲更长一些。”
“只是余劲更长一些,阿容你这徒弟做得不地道,起初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现在又说没那么大差别。师父只相信药效,所以你也别遮掩了,赶紧把你知道的那点儿倒出来。”黄药师觉得,自家这徒弟得逼,逼得紧一点就能倒出点东西来,要是不逼她,说不定她这傻里傻气的又缩回去了。
这下另三人也看着阿容睁圆了眼睛,而阿容呐,在那儿纠结了又纠结,心里叹了老大一口气儿,末了眼珠子左溜溜右溜溜。知道自个和这回是逃不过去了。
其实阿容这个人吧,就是缺少点安全感,一个人在这泱泱时空里,在心没有托付前,哪来的安全感。所以对于把自己懂的东西宣之与从,她向来不乐意,就是怕给自己惹事。
于是阿容思考了一会儿,弱弱地说出一句:“我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事和我有关。”
“我说你是不是我徒弟,这不好出风头不爱显摆的,真是半点不像我。”黄药师自小出身阀门,年少时哪懂得藏拙这种事儿,所以一路是出着大风头过来的,要么人怎么能称他一句变态呐。
“我怕麻烦。”阿容这话答得实在,却把另几人都给惹乐了。
谢仪温这时说道:“你应该想想,藏宝珠于杂木匣里更显眼,还是藏形容词珠于琉璃盏里更麻烦?”
张了张嘴,阿容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其实她觉得都麻烦。
“但凡是宝珠,藏着才麻烦。”谢长青意味深长的一句,点破了阿容的处境。
是啊,阿容姑娘,您肚子里有货,所以藏与不藏迟早都得惹麻烦啊,这件事儿您也该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