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谢长青真是个能够直指人心的人。他一句话就道破了阿容眼下的处境。
而阿容呢,是好装傻扮憨,又不是真傻了憨了,所以一听谢长青的话心里也透亮。谢长青这真是一句大实话了,可是她担心的是这宝珠摆出来会小命堪忧,舒坦的小日子难保:“摆着也麻烦。”
似乎是了解了阿容心里的想法儿似的,谢长青又多说了一句:“那得看摆哪儿,宝珠在禁宫珍楼里,不过嵌壁之用,就算真有人身入珍楼窃宝,也没谁会对嵌壁的宝珠多看一眼,反而在杂木匣里就难免惹人觊觎了。”
这两的对话,旁边三位看着皆是会心一笑,谢仪温心想:“这俩小的还是默契,心思也彼此通透,不错不错!”
“那好吧……”阿容咬了咬下唇,心里特纠结,其实暗藏与明摆这本来就是两难的选择。
其实吧,说到底了,阿容还是没能明白,药王的徒孙。黄药师的徒弟已经很惹眼了,所以她再做点什么,也不过衬衬这惹眼的身份而已。
说通了阿容后,招呼药师们炼丹药,因为新的药秤还来不及做,所以每一份药都得阿容亲手来配。于是药师们进了药房里一看,哟,连黄药师都拿的是自家徒弟配好的药。
于是钟药师想了想说:“黄药师,这是在练徒弟的手感呢,我看阿容已经不错了,你别累着她,小姑娘家家的不经折腾。”
这样一说众药师们也都一想,是啊,这可不就是练配药手感和手法时常用的方法么,于是当即也就不多问了,然后药师们到了配药台前等着拿配好的药材。
有句话说得好啊,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药师们在配药炼药上哪一个不是行家里手,阿容的配药手法当然不消说,行云流水一般,药师们看了直点头,暗道:“不愧是变态教出来的徒弟,一样的变态。”
不过当药师们多看几眼时就发现不同了,那不同自然来自于药量,有增有减有补有损,每一样药都有稍稍的偏差,但最终一过秤却分毫不少。也是钟药师跟阿容比较熟了些。于是就上前一步问道:“阿容,这份药的见月木是不是多了点,沙油果却少了点。”
配着药猛地听见有人近前来问,阿容才从配药台里抬起头来,一看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七名药师并着十几名侍候的药侍,虎视眈眈地看过来,从前在总房里也不过就是这阵仗了。还好她已经见多了,很快稳了心神说:“钟药师大人,是这样的,见月木老枝药效更好,新枝需加一分药材。不知钟药师可还记得《惠民药书》上的一句,‘见月木,新枝弱于老枝,炼方时需记新枝添一分’。而沙油果色纯正、无虫的,药效更好。”
这话说完了,钟药师愣了,所有的药师也都愣神了。
忽然有名药师说:“上古药书里,就是这么分类药材的,这就是原因所在吗?”。
这名药师的话让阿容也愣了,原来上古药书这么厉害。不过她目前看到的就只几本,还有很多是她见都没见识过的:“药师大人,上古药书我看得少,不过记得药书上确实有关于上药减,中药平,下药添的记述。”
“啊,是啊,就是这个理。我们炼丹药时,有时候即使是同一个药方,同样的炉火也会炼出略有差异的丹药来。”一句话通了,十句话就通了,十句都通了,自然就哪里都好通了。
眼前的都是些聪明人,脑子灵活好用,又一心一意扑在药上,当然是一说就明了。阿容看这样也隐隐松了一口气,原来在施药制药的人眼里,只有药理,没有太多的外在杂事,这个认知让阿容觉得无舒心。
这时候有位药师提出了疑虑:“那难道我们回头去,又要这样分药,岂不是太过麻烦了些。”
倒是不待阿容张口答话,另一名药师就说道:“麻烦点倒是没事,关键还是药效,如果每一种丹药都能达到上古之时那样,这么点麻烦算些什么。过百岁寿,享百年安,这不就是我们炼药的目的,施药袪疾直需良策。这就是良策了。”
“要是这样,那咱们卫朝可就真是处处皆是老寿星了。”药师们遥想起上古之时,人人得享高寿,均龄过七十,而现如今的卫朝均寿不过五十三。
自然那时候人人皆懂习功法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还是以丹养性,以丹养生。丹就不仅仅是袪疾疗病了,而是延寿益命,是长寿保命用的。只是上古各家都自珍,卫朝之前又经战乱,哪还能回复到从前那样的时景。
这样一来,众药师们对炼制玉堂化丹的兴趣就更大了,拿了配好的药材之后,在黄药师那儿问过了火候,一个个兴致勃勃地炼起丹药来。
在众药师们炼药的当口上,黄药师抽了个闲工夫到配药台边上,看着正在忙着配下一轮药的阿容说:“徒弟,也不是这么难是不是,你要把宝当宝,当然有人来觊觎,你要不把宝当宝了,谁还能上赶着当这是宝不成。所以以后有什么说什么,再藏着掖着我就真要拿拿当师父的派头了。”
师父的派头?阿容不由得看了黄药师一眼。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儿,小姑娘眼神里多明显的一句话呀,那就是:“师父,您拿师父的派头,会是什么样的派头,跟徒弟抢煨紫实的那派头么?”
不管怎么样,经过这件事以后,阿容终于透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有什么不必尽藏,那些不会惊天动地的拿出来现现无妨。她现在是药王徒孙,还是连云山的大师姐。做点与身份相衬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她没有意识到这身份有多大,但好歹也算明白自己有点身份了,这也是个不小的进步啊!
玉堂化丹炼出来以后,霜花症果然见退了,一炉丹药可以让三个霜花症患者康复,这用药量低得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期。连带着大家伙看阿容也是高抬了一眼,从前只是拿着看黄药师弟子的眼光,如今嘛自然就多了些对这姑娘的认同了。
“改药秤还是得找擅制秤的老匠人,一定要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工巧匠,要不然是绝对不成的。”在秤上阿容没有动手能力,只有动嘴能力,这也得感谢从前跟着爷爷一块儿去看过制秤的老匠人,要不是当时好奇多问了些,现在也准得抓瞎。
这老匠人倒也好找,历史上的纯手工时代,总是不会缺乏巧夺天工的手工艺人。在阿容说完这话后的第二天,制秤的老匠人就到了青河城药馆。
却恰巧碰上阿容去了药园里看药材和菜,这两天不见雨,反而见了些日头的影子,她就想去看看药材和菜怎么样了。有仆妇们照看,又另外派了药侍去管理着,还有老农帮忙,药园里倒是一片生机,比起从前来真是要好上很多了。
也许是地气回暖的缘故,药材和菜都长得不错,有几种药材再过十天应该就可以收第一茬儿了,所以阿容也放下心来。
等回药馆的时候管事说老匠找来了,阿容就跟着管事老了内堂,挑了帘子一看。哟!满满当当的好大一屋子人,药师们这会儿可能是撤了火,都在这儿围着那老匠人,问的内容极其简单,那就是能不能做出一斤分为五百克的秤来。
“五百克,克?这倒不算是件太难的事,只是我需要时间细琢磨,药师大人们需要这秤做什么?”那老匠人对于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药师有些不适应,因为他们肯下正在他面前特和顺地请教。是请教,请教啊!
“当然是拿来秤药,这药材是袪病疗疾的东西,越细致越好,越准确越好,所以才拜托您老人家帮忙,替我们这些施药制药的人制出这一斤分五百克的秤来。”药师们见识到了玉堂化丹的作用之后,对准确药量和细分药材更加的执着了,所以眼下他们才能极和顺的和一个普通的匠人问话答话。
要知道,药师是个尊贵的职业,这些人往常里可是被宠坏了的一群人,少见对谁有这么好态度的,所以老匠人不习惯也在情理之中啊。
这时钟药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阿容,连忙招呼了阿容一声说:“阿容,赶紧来,跟这位老伯好好说说,你那秤要怎么个制法儿。”
“老伯都已经成竹在胸了,又何必我再多言呢。”阿容对这些老匠人天生来的敬重,在没有标尺,没有机床的古代,他们手工制品的误差甚至大大小于机床和现代精确仪器的测量,人永远不是机器可以替代的。
上天给予人最好的礼物就是一双灵巧的手,在没有机械以前,人们善于利用它,但是在有了机械以后,人们便依赖于机械了。蔫知,这世界上的一切,最终都是以十指操控为上的。
“诸位药师大人的交托,老汉一定尽全力办。”
于是一场关于量的革新,以这小小的青河城药馆为源,渐渐地在卫朝蕴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