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月复地的五六月份,细雨绵绵,烟雨朦胧。黑色雨檐上总也断不了滴滴答答的水帘,白色墙壁上总也离不开润润的潮湿感。衣服仿佛吸足了水汽,穿在身上黏黏的,只让人迈不动脚步。芸仙手中拿着团扇,在自己的居室内手捧杂书发呆。
前些日子,中洲的刺史夫人薛夫人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了张家,声称女儿想要见识见识真正的世家尊贵,说沾了张家的仙气,日后嫁到婆家之后,方不会被人小觑。既然是嫡出女儿,当然会被安排到嫡出小姐的族学中。这件事情原与芸仙无关,可偏偏薛瑾到了张家不久,就与景泓走在了一起。薛夫人如此精明取巧的女人倒是养出个爱打抱不平的女儿,不知道这位张家曾经的庶出女儿,如今的中洲贵妇,是不是头疼不已。
在张家内苑里,景瑶拉拢了其他的嫡出小姐,与景泓之间虽面上不显,但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也不会拉着景泓一起。论起来,景泓独来独往,倒成了孤家寡人。那日,徐管事将她从管事房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了老夫人,说君家修仙的姑娘们特意去看了景泓的表演,恐怕君家会属意景泓当他们新一代的当家夫人,老夫人闻言很是舒心了一段时日。但看了现今这种状况,老夫人又犹豫了起来,连自家苑子里的姐妹都无法收拢,万一嫁入君家,日后遇到厉害的姨娘,能不能保住当家夫人的实权还是一说,更不用提偏向娘家,拉拢君家与张家共进退了。这样看来,景瑶反倒更合适一些,可惜年岁小了些。
景泓也知道自己境况不佳,奈何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褚夫人虽教了许多当家夫人的手段给她,但景泓不是狠不下心,就是觉得越不过良心,白白放过了好几次机会。气闷之余,她便往神堂跑上一趟,一来二去,与芸仙倒是亲近了许多。薛瑾到了张家一个,半天不到就看出门道,与景瑶一派也同行了几日。
景瑶知道薛瑾身份,很是轻视,一个刺史的女儿,她还看不上眼,如若景瑶不嫁入修真世家,那也非皇族门阀不嫁,怎么算,景瑶将来的身份,都要比薛瑾来得高贵。因此,薛瑾进族学的时候,景瑶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待她自己靠过来。未曾料到,薛瑾仅安分了几天,便反水与景泓同进同出起来。
受景泓影响,薛瑾也来过神堂几次,今日又在这里呆了好半天。这位薛家的嫡出小姐真正是与众不同,景泓因与芸仙交好,被其他嫡出小姐不轻不重地奚落过几次,说她自轻身份,景泓为此还伤心了许久,这位薛家小姐倒好,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跟着她去神堂见了芸仙,还说什么人人生而平等。不过薛瑾显然是有脑子的人,她这套说法只在芸仙和景泓面前说提过,在其他人面前还是端着她嫡出小姐的架子,进退有度。当她们谈论到自景嫣离去开始,景泓吃过的暗亏,这位薛家小姐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眼神清亮,跃跃欲试,说什么“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兴致勃勃地想要出谋划策。薛瑾看似斯文柔弱,脑袋里满是天马行空的奇想,左一个计策,又一个暗谋,听得景泓与芸仙二人瞠目结舌。最后,薛瑾还得意地说道,她见识了许多宫廷内宅的争斗,才总结出这些精华。芸仙心中暗奇,没听说薛瑾进过宫啊。
芸仙伸出芊芊玉手,感受清凉的雨丝,薛瑾的到来,为她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趣味,只是,在她们前脚离去,徐管事后脚就进了神堂。称芸仙已经耽搁了大半年的学业,老夫人细致慈善,特意交代,从下个月起,每日上午都要去霁青苑学习,既然已经争得了花仙会的花冠,就不能弱了张家的名头,要继续保持下去。
“明日,就是下个月了啊”芸仙垂下手指,让雨水顺着指尖滴在窗边的花盆里。
客房里面,薛瑾挥手让贴身丫鬟退出,取出枕边的《九州志》,书底夹层里面有一张纸,上面记录着张家三房中人的名字,只是在这些姓名旁边有着一个又一个的叉,墨迹最新的,就是芸仙旁边那个。唯一一个没有被做记号的,只剩林姨娘了。薛瑾叹了一口气:“又不是啊,难道我真的小瞧了这个世界的人。一切纯属巧合?”
当年薛瑾万念俱灰,纵身一跃,本想了却一切,却未想上天补偿了她另一个人生。身为孤儿,被上级陷害,背上不属于自己的罪名,被朋友、爱人背叛,失去最后一丝温暖的她,拥有了一个显赫、美满的家庭。原想在异世界大展拳脚,报答父母恩情的她,却发现,每当她想要做什么,都被别人给提前抢了。若一件两件,还可能是巧合,可许多件合在一起,就由不得薛瑾怀疑,在这个世界里,是不是有与自己相同的人了。虽说当年选择了结人生,但若说对那个世界一丝怀念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因为,带着记忆重生的薛瑾,总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薛瑾将纸张塞回夹层里,全无闺秀形象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一边滚还一边小声嘀咕:“寂寞啊寂寞,好寂寞!”
景瑶去母亲那里请安回来,走在苑子里的青石小路上,在雨水的滋润下,路边的草木愈发青翠了,红杏打着雨伞跟在后面,半边身子露在了雨里,原本朱红色的外衣有一大半淋成了暗红色。“小姐看起来很开心。”红杏笑着说道。
“是不错,前些日子让你弄来的钗子,还收着吧。”景瑶深吸一口带有清凉的空气,随意问道。
红杏转动眼珠,低声问道:“小姐是说,二房芸妃小姐的那个钗子?奴婢当然收的好好的。听说,芸妃小姐这些日子快要找疯了,这可是上个月二夫人新赏给她的,过几日就是二夫人的生辰,她若是不能带着那根金钗道喜,摆明了就是看不上二夫人。”
“明儿去金铺把它烧一下,再镶个珠子上去。别镶的太严实了,要方便她往下撬。手脚隐秘些,动作快些,我得赶在二叔母生辰前借给她,这样她才能记得我的好。”景瑶小声交代着,红杏低头应诺。
“可是,小姐,奴婢有一事不解,您为何唯独对芸妃小姐如此费心,可没见您对其他的庶出小姐这般……”红杏将伞又往景瑶那边偏了偏。
景泓顺手摘下一片绿叶,放在手里扯着玩:“为何?因为她背后站着一派庶出姑娘,因为她自恃母亲是书香世家出生,有些小清高,因为我想让芸仙摔得更疼……”
“只有这样,才不枉费小姐如此费力,说动老夫人,将她从神堂弄出来。”红杏小声跟道。主仆二人俱都掩口轻笑,一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