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青苑,是张家庶出女儿的族学,无论直系旁系,只要是适龄的庶出女儿,均可入内学习。乐理才艺、女红妆容,管事理家,只要是能够使张家女儿立足于内宅的内容,都会被精心教导给这些女孩。张家的女儿不愁嫁,这是中州流传数百年的谚语。而张家正是依靠这些女儿们,将触角延伸至俗世的权贵人家,获得强而有力的凡俗背景。出嫁的张家女儿之间慢慢形成了一张张关系网,交相覆盖之下,竟意外地形成强大势力,隐隐有与张家分庭抗礼之势。
芸仙又一次站在了滴香苑旁的小路上,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是隐藏着小秘密自得其乐的内宅女儿,没想到这一年之间,竟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不知不觉间,芸仙拐到另一条小路上,躲在的假山之后,心想着,再在这儿呆一会儿,进入族学后,哪怕受到再大的冷落,也要勇敢面对。
谁知刚在假山后站了一小会儿,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听说没有,三房的芸仙,今儿要**学了。”一个娇女敕的声音说道。
“瞧你那小样,就你机灵?”一个有些刺耳的尖利声音响起。
“她怎么好意思回来,要是我,会羞得躲在神堂里一辈子不见人。”娇女敕嗓音话语间却夹杂着冷箭。
尖利嗓音冷哼一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能做的事情,我们可是想都不敢想。”
“就是,竟敢推景瑶小姐入水,这种阴狠的女子,以后谁家还敢要。呆在神堂里面也不知安分,还私通消息,跑到东苑里大吵大闹,跟她娘一副德性。最可恶的是,只因为她是直系的,犯了大错也能去参加君家的女儿宴,我们这些旁系的,谁还比她差了,却只能眼巴巴地看她出风头。若不是沾了景泓小姐的福气,就凭她,十辈子十一辈子也休想碰到花王冠,”那个娇女敕的声音话语间满是轻视。
尖利的声音紧随其上:“虽然咱们都是姨娘生的,可还是得分个三六九等,她这种,是最下等的,你且看她日后能如何!”
听到这两人竟然辱及母亲,芸仙气得手脚冰凉,正当她要现身争辩时,娇女敕声音说出的话,又令人躲回了假山后。“景瑶小姐这些日子很是气闷。听说,关于芸仙这事,祖母是先询问景瑶小姐的,毕竟她才是苦主,可景瑶小姐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呗。你看,若是我们能把惹她生气的人狠狠戏弄一番,景瑶小姐是不是会对我们青眼有加?”
“那倒是,我们倒是要给那个没皮没脸的张芸仙一些教训,免得她以为这张家后苑没人,可以任她进进出出了。”尖利声音虽压低了声音,却冷意更盛。
在族学进学多年,这两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芸仙一听便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往日里还算有些交情的姐妹,竟然暗中寻思着对付她!这是芸仙所始料未及的。昨日听到徐管事递话,芸仙心中颇为犹豫,不知道今日会遇到怎样的境况,然而,对学堂的渴求压倒了一切,想要学更多的曲子,想听先生讲解更多美丽的诗词,因这些原因,觉得哪怕受到冷遇,也可以忍受。谁知……
“吴管事,您吩咐的旧桌椅,我们已经搬过去了,这料子虽不差,可面上看起来实在是寒碜。”一个低哑的声音在假山之后响起。
芸仙抹去了眼泪,心想着,今儿还真是热闹,从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喜欢躲在这里说阴私。
“旧的就旧的,还当她是三房受宠的姑娘吗,再受宠也是姨娘生了,更何况她母亲今年才被扣了月利,又生了个傻儿子,随意应付一下也就是了。”吴管事不耐烦地回道。
“可是,既然老夫人允她过来进学,会不会又要翻身,怎么说,她也得了花王冠,外面传的神乎着呢。”低哑声音的婆子犹豫道。
吴管事翻了一个白眼:“让你做点儿事情,哪来那么多话,得了花王冠又怎么样,下等坯子就是下等坯子,没听说她和景瑶小姐不对付吗,你想当景瑶小姐眼睛里的沙子吗,全部给张芸仙安排最次一等的用品,免得人家以为我要巴结她,落得一身腥气。”
“可是……”婆子口中嗫嚅着。
“烦死了,我管着那么多事情,每日忙的脚不沾地的,你就为了这么点儿事情,把我拉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嘀嘀咕咕,你是诚心想累死我是不。”吴管事咂着嘴揪着婆子的肉,推搡着离开了假山。
隔了一些时间,芸仙方从假山后面转出来,“张芸仙,你竟也会有这一日,算是没白活了。”她自嘲一笑。捏紧拳头,芸仙在通往学堂的小门前深呼吸,给自己打气。
“芸仙姐姐,你挡住我了!”一个清脆的童声从身侧传来,芸仙侧头望去,说话的是旁支的一位小妹妹,去年春天才进的族学,以前休息时很爱黏着自己。
“小莲儿,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芸仙侧过身来。
芸莲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侧身行了一个礼:“姐姐们说了,让我不要和你多说话,说你是正在接受惩戒的张家罪人。虽然芸仙姐姐以前对莲儿多有照顾,但其他姐姐们交代说,莲儿只能站在一边。莲儿思虑了一晚上,只能对不起芸仙姐姐了。”说罢,小姑娘便带着贴身的丫鬟婆子自行离去了。
实际上,莲儿本不需多言,直接离开便罢,只是出于对芸仙的喜爱,她才善意提醒,但是,也仅限于此。去年事情发生后,老夫人迅速封了下人的口,只说芸仙代母祈福,自愿侍奉洪荒女神三年,以全孝心。今儿,无论是假山边姑娘们的说法还是现在芸莲的说辞明显和老夫人的不一样,倒像是去年的事情人人皆知了一般,芸仙心知,定是有人故意作梗,想要给自己难堪。
芸仙无奈地摇头叹气,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本来轻笑漫语不绝的学堂,在芸仙出现的一刹那,寂静沉默了。原本与芸仙交好的,如今眼神闪烁,装作要做其他的事情,原本关系疏远的,更是目露敌意,毫不掩饰。只有张芸妃和围绕在她身边的几个女子,依旧是那副清高自傲的模样,既无敌意,也不亲近。
霁青苑的吴管事已经等候在里面了,她一副恭敬模样,低声对芸仙说道:“昨儿老夫人派人来交代,说芸仙小姐今日要**学,奴婢心中真正是替姑娘欢喜。只是,去年说您要离开三年,小的才做了主张,让芸韵小姐往前挪一位,免得第一排空一个位置。如今事出突然,您看……?”
芸仙讥讽一笑,若不是方才在假山后听到她的真心,还真当这位管事是个和气人了。她也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礼,轻声回道:“芸仙进学已经是麻烦吴管事了,那还能劳烦姐妹们跟着大动干戈,但凭吴管事安排就是。”
吴管事笑眯眯地福上一福:“到底是张家的姑娘,芸仙小姐就是体贴,如此说来,奴婢就逾越了,昨儿奴婢特意跟大夫人提了,从库房里面调了一套桌椅出来,虽说看着有些旧,但料子都是极好的,还请小姐屈就一些时日,日后有好的进来,奴婢立刻给您调换。要奴婢说,姑娘们这一年来已经习惯了现今的位置,临时让姑娘们调换,容易生是非,不若直接加在后面,虽说不能和同进度的姑娘们坐在一起,不过对姑娘学习倒是没有大妨碍。”顺着吴管事的手指,芸仙抬眼望去,原来靠近边角的那一套桌椅就是自己的啊,难怪到现在都没人坐,旁边都是些六七岁的小姑娘,自己坐在那里,还真是醒目。
今日的课程是刺绣,各家的贴身丫鬟们已经陆陆续续为各位小姐安置好了绣绷,将各色丝线顺次摆放好。吴管事倒也仔细,晓得芸仙今日第一天上课,又没有贴身丫鬟随侍,已经着人提前安排好了,只是,她给芸仙准备的是普通人家的针线篮,与其他小姐们桌上的,可谓天壤之别。
张家特意聘请的兰芝绣坊大师傅林师傅进门时,微微一愣。芸仙的事情,她影影绰绰地听到了一些,不过身为外人,她也没有置啄的余地。林师傅面无表情地坐下,开始与小姐们讲起今日要教的针法。
兰芝绣坊是中州十分知名的绣坊,其绣品以色泽淡雅、精致细密著称,绣楼出品的双面屏风曾被卖出天价。普通富贵人家,根本就请不到里面的师傅,更何况是绣坊的大师傅,既然在张家授课,林师傅就不会敷衍,免得弱了绣坊的名头,除了绣坊的几种机密针法外,林师傅倾囊相授课。今日要讲的针法中需要借用辅助针,但吴管事所准备的只是日常用针,芸仙在绣蓝里翻找了一番,只能无奈放弃。
当林师傅走到后面,教小女孩们基础针法时,发现了芸仙的窘境。林师傅的辅针是兰芝绣坊特制的,不方便外借,她略略顿了一下,转身走到前面,敲了敲桌子,引起众位小姐们的注意,这才朗声问道:“谁有多余的辅针,借给芸仙小姐用一下。”话语一出,室内便陷入一种奇异地沉静之中,各位小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出声。事实上,小姐们学习刺绣,都会带二套针,以防万一,若是别人,总会有一两个亲近的人愿意借出,可对象是芸仙的话……
“林师傅,我这儿有一套,要是芸仙妹妹不嫌弃的话,尽管拿过去用。”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一位旁支的姑娘主动借出了自己的针,她旁边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说道:“你疯了,想跟景瑶小姐对着干吗?”。那位旁支姑娘贴在女友耳边低声说:“你且看着!”她背对芸仙,对自己的好友使了一个颜色,将用布裹着的针线包递给了林师傅,请其转交。
芸仙在沉默中低头摆弄针线,已经做好了无人援手的准备,却没想到,竟有人敢出声解围,芸仙对那位姑娘感激一笑,接过了针线包,取出其中的辅针练起针法来。新学的针法用起来十分不顺手,不时有姑娘不小心扎到手指。
“啊!”一声短促的轻叫,芸仙也将食指含入口中,幸好动作快,没有让血迹污了布料,芸仙暗自庆幸。她不以为意地继续练习起来,但一种奇异的火辣刺痛从指尖弥漫开来,而且感觉愈发明显,芸仙不由抬头向借给辅针的旁支姑娘望去。恰好看到那位女孩回头对自己冷笑,那女孩红唇轻启,“笨蛋丫头!”她无声地扔给芸仙四个字,嘴角噙笑,回过头去和身边好友窃窃私语,那女孩又迅速将她的话传递给附近的人,不多会儿,前面的姑娘们便一边斜眼看着皱眉忍痛的芸仙,一边出声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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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加更,晚上八点再见。
ps:看到有朋友觉得进度过慢,夏周已经在努力修稿了。这两节出现的人是后面情节发展的关键点,不能省略,所以内宅之争,还得持续一天,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