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熙的声音放得很低,却是清晰得字字入耳。
善水师傅的眼中夹杂着深深地愧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仲熙并不期待她的回答,抬头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厢房,心里不禁黯然失笑。一个女子,宁愿远离世俗,过着如此清苦的生活,想必都是因为他的存在。
善水师傅抑住哽咽,静一静道:“孩子,你原谅我好吗?”。
王仲熙闻言,只道:“师傅言重了,您已是潜心礼佛之人,自然与俗世再没有任何关系。”说完,他还很认真地双手合十,朝着她行了一礼。
这一幕,让宝颐微微吃了一惊,不由望向善水师傅,只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口中诺诺道:“正是,正是。施主说的没错。”
王仲熙起身,接着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微微侧首道:“宝颐,我们回去吧。”说完,自己便匆匆地走出了屋子。
善水师傅见此,不由悲从心生,下意识地想要留住他,却终究没有勇气。
宝颐上前一步,安慰般的握住她的手道:“我们回去了,您自己要多多保重。”
善水师傅闻言,慌忙拭一拭泪,跟着紧一紧她的手,恳切道:“你们也要保重还有,请替我好好照顾他。”
宝颐认真地点头,随即恭恭敬敬对她施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开。
离开净慈寺之后,王仲熙一路上没有说过半句话。他单手托腮,神情专注,好似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果然,王仲熙突然做出一个让王家再次惊慌的决定,他要离家独立。
太夫人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王仲熙,轻声地喝斥道:“这简直就是胡闹。”虽说是喝斥,太夫人的语气却十分的温和,让人能够感觉到她对仲熙的疼爱。
若是之前的王仲熙,他一定不会有过的念头。可如今,他已经对家人彻底失望了。而且他也不能忍受家中每个人望来的复杂眼神,就好像是看着一个稀奇又可怜的怪物。
“我只是来说一声而已,并没有要征求你们的同意。”王仲熙的态度坚决,神情冷漠,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此时,太夫人的眼睛都有些红了,她不敢相信,自己捧着手心疼爱十几年的孙儿,竟会这般厌恶自己,厌恶这个家。她的双唇微微哆嗦,紧紧拉住王仲熙的手,道:“熙儿啊,女乃女乃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也不要孩子气啊。”
一直在旁边低着头的王中庭,也跟着出声道:“仲熙,女乃女乃一大把年纪了,你要听话。”
自从身世大白之后,父子俩还是第一次面对面交谈。很显然,王中庭能看得出来,儿子对自己的抵触和怨恨。
王仲熙眼帘低垂,故意不去看他们的脸,接着缓缓道:“我已经决定了。”
王中庭抬眼瞪着王仲熙,脸上的神情变化不定,十分严肃道:“告诉你,给我趁早打消这样荒唐的念头。”
“我再怎么荒唐,也比不上您不是吗?”。王仲熙冷冷一笑道。
王中庭闻言,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可是,他又舍不得斥责儿子,只能涨红着脸,伸手指着他“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王仲熙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少有的倔强,双眼笃定的看着太夫人,认真道:“女乃女乃,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太夫人闻言,眼底闪过一抹伤痛,随即无奈道:“你才十七岁而已,离开这个家,你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说完,她又望向神情沉重的宝颐,接着道:“两个人都是孩子,这样冒冒失失的说要独立,那怎么行呢?”
宝颐很明白太夫人的关心,不过,此时的她已经同意了王仲熙的决定。所以,她只向着太夫人行了一礼,并没有说话。
王仲熙的态度坚决,显然没人能劝得住他。
太夫人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叹气道:“熙儿啊熙儿,你让女乃女乃怎么办啊?”
如此僵持了几天,双方谁也不肯让步。无奈之下,宝颐正好求助娘家的帮助。果然次日,江海亲自上门拜访,有意让两个孩子去江家住一段时间。
江海是个直来直去的人,王仲熙的事情,他虽然知道得不多,但也能明白几分。所以,这次他也是开门见山道:“老夫人,王女婿的心结还没有打开,与其这样您天天守着他。倒不如放手成全,让他们好好想一想以后的生活。”
“当然了,我们也会好好照顾孩子们的。”江海的语气真诚,没有半分地做作。
太夫人神色之间浮动出一丝犹豫,似乎是心里有些被说服了。
江海见此,微微一笑道:“老夫人,您就放心吧。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王女婿的心结,早晚会解开的。”
江家西院。
宝珠和双喜整整收拾一整天,方才将宝颐原本的闺房焕然一新。作为宝颐的陪嫁丫鬟,她们自然要随着两人一起暂回江家。
双喜捧着换下来的床单,往宝珠的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宝珠姐,你说小姐和姑爷还会回去王家吗?”。
宝珠闻言,不由抬眼看一眼窗外,轻声道:“这可不少说。不过,我倒是愿意小姐能一直留在这里。”
这会,门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厚重的帘子一掀,三个粗布丫鬟捧着新被褥进来,含笑道:“宝珠姐姐,双喜姐姐,好久没见了。”
宝珠一眼就认出她们是大*女乃身边的人,连忙上前道:“呦,方才一年的功夫不见,怎么都长成大人了。”
几个人看起来甚是熟稔,互相说了几句贴己的话,其中一个丫鬟才道:“两位姐姐住了一趟太原城,可是长了见识了。”
宝珠闻言,微微摇头道:“快别拿我说笑了,哪里能长什么见识,左右不过都是伺候小姐和姑爷而已。”
一听她提起了姑爷,小丫鬟脸上的笑意横生。要知道,打从她们几个头回瞧见王仲熙,便都害臊德红了脸,心里偷偷羡慕着大小姐的好福气。
宝珠见她们一怔,不由接着笑道:“是大*女乃吩咐你们来的。”
三人闻言,赶忙将手中的被褥递过去,笑笑道:“大*女乃吩咐说,怕姑爷睡不惯这里,所以让我们再送俩床被褥,好好铺一铺床。”
宝珠闻言,微微一笑。暗道:这几个丫头,我看是趁机过来看热闹才对。不过,区区两床被子而已,也用不了你们三个人一起来啊。
果然,三人放下被褥之后,便开始有意瞄向屋中的摆设。只是,王仲熙这次离家,只带了一些简单的行李,并没有任何的贵重之物。
宝珠见此,忙问道:“小姐和姑爷差不过也快回来了,我们还有忙着,就不招呼你们了。”
三人闻言,自然不敢再多留,赶忙各回各处了。
须臾,王仲熙和宝颐一同回来,待见焕然一新的卧房,不禁都十分地满意。
这两天,王仲熙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有时也会露出一丝久违的微笑。江家的人口少,规矩少,生活节奏轻快简单,倒是很适合让他缓解烦恼。此时,王仲熙准备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以后的生活上。毕竟,他曾经承诺过要给宝颐更美好的生活。
是夜,夫妻两人难得相伴而坐,一起品茶,幽香不绝如缕。
宝颐微微抬头扫了一眼王仲熙,暗自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起个话题说点什么。
正想着呢,王仲熙突然开口道:“宝颐,以前你男扮女装的时候,是不是就很会做生意了。”
宝颐闻言一愣,随即笑笑:“就算是吧。毕竟,我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子,要学习打理家中的生意才行。怎么了?”
王仲熙微微摇头,喝一口茶道:“只是觉得有点惭愧,和你比起来我好想什么都不会。”
“不许这么说。”宝颐故意逗他,微微抿嘴笑道:“我还等着当官太太呢。”
王仲熙闻言,跟着放下手中的茶杯,继而神情认真道:“宝颐,我不想再考乡试了。”
“嗯?”宝颐不解地看着他,接口道:“为什么不考了,你准备了那么长的时间。”
王仲熙握一握她的手,低头道:“要不是生了那场病,我也许还会继续准备下去的。只是现在,我想用更多时间努力生活,而不是再去做一个无用的书生。”说完,他又是一笑:“从明天开始,你来教我酿醋,好不好?”
“酿醋?”宝颐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半响也没吱声。
“怎么?你还嫌我不愿意教?”王仲熙在旁轻声提了一句。
宝颐闻言,跟着回握住他的手,温和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你就这样放弃,岂不是很可惜了。”
王仲熙摇摇头,眉眼的神态英气勃勃,乍看之下,竟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孩子气。接着道:“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也让我长长见识。”
宝颐深知,王仲熙是个性格倔强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再变卦的。只点头应了声好,并肩与他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