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被打入冷宫的第三天,便传出她悬梁自尽的消息。
宫中有人暗地里传,是太后暗中派人吊死了她,不过自杀还是他杀,对进宝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躺在床上,身旁放着一件永乐曾经穿过的红肚兜,上面的刺绣,是她亲手为永乐绣上的。
一只雌鸟和一只雏鸟。
她轻轻地抚模着上面凸起的纹路,此刻的殿中,只有她和鸟儿两人,她向一旁的鸟儿轻声地问道:“你会不会看不起本宫?”
“昭仪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永乐死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本宫就这样害她的亲娘。”
“别人也许不清楚,但是鸟儿知道,昭仪这样做,全是为了公主报仇。”
“可是不管怎么样,惠妃都是她的亲娘,永乐泉下有知,是不会原谅本宫的。”
“亲娘是绝对不会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如果公主知道,害她性命的人,是她的亲娘,也是绝对不会认她的。”
进宝苦笑:“这辈子永乐受尽了痛苦,她的爹娘不爱她,但愿下辈子,她不要生在帝王家,要生就生在平民百姓家,有一双疼爱她的父母,视她如珠如宝……”
鸟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只好岔开话题道:“昭仪……您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睡一下吧”说着,她扶着进宝躺下,放下床幔。
进宝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地轻声道:“鸟儿,除了你和徐安,这个宫里还有谁是太妃安排的人?”
鸟儿没有回答。
进宝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原来,太妃还是没有完全信任她。
“昭仪,您不要多想,这宫里有多少是太妃的人,就连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因为有些事情,她并不想让郡公知道。”
太妃设想的还真是周到。不过的确应该如此,以照皇甫曜正直不阿的个性,有些事情,他不知道反而要比知道的好。
而太妃设计令她入宫,早在她入宫后便应该让她知道,但她却迟迟隐藏身份,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安全着想。
她的个性也早已被太妃看透,以她那种与世无争,一心想要平静生活的个性,如果知道了自己被人将被人利用,第一时间她绝对是要逃的。
她是宁可死,也绝对不会受人威胁和利用的,但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就算敞开大门让她走,她都不走了。
最初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爱,但到现在,为了耻辱,为了报复。
而爱情,也已经变成这场女人之间争斗的奢侈品。
就连在梦中,她都不敢梦了。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就算皇甫曜不嫌弃她,依旧爱她,但双手已染血的她,又将如何面对自己?
半晌,当鸟儿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轻声地开口:“鸟儿,去找林如景林太医,我想要一剂药。”
祁煜听从部分大臣的意见,撤销了削藩的圣旨,这样的确对目前的战事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原本有四位和皇甫曜一起起兵的藩王,其中三位改变了主意,撤了兵回到了属地。瞬时,紧张的战事便缓解了下来,一面倒的局势,也慢慢地向祁煜这边倾斜。一连几场战役,都是祁煜的军队获胜,大大地打击了皇甫曜一方一鼓作气的士气和军心。
前方战事缓解,祁煜也得了空闲,进出hou宫的时间也比之前多了些。永乐之死带来的悲伤,也被接二连三的捷报,渐渐冲淡。
除了进宝。没有人记得今日是永乐的五七,而就算有人记得,她也不想看到她们虚情假意的演戏,于是独自在傍晚的时候,在院中摆了张祭桌,又在桌上摆满了永乐生前爱吃的吃食,宫人们在铜盆中,烧着纸钱和元宝。
她则望着香烛袅袅升起的青烟,默默地思念。
就在这时,祁煜来了,他看到院中的祭桌,表情霎时变得沉痛,他一言不发走到旁边,从怀中取出写好的祭文,让人念了,然后亲自放在烛火上点燃,丢入铜盆中。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静静地望着深蓝的苍穹。
不知过了多久,进宝才缓缓地回到寝宫,而祁煜也一并跟随了进来。
他看到进宝注意到万海手中拎着的食盒,轻声地道:“朕听说你最近都没什么食欲,特意让人做给你的。”
“谢皇上。”进宝淡淡地道。
万海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气味非常诱人。他放下汤碗,便起身告退,殿中只有祁煜和进宝两人。
进宝看了看汤,那是一碗野鸡崽子汤,里面沉着炖得非常熟烂的肉。转头看向祁煜的时候,他也正瞥向那碗汤,但只是匆匆一瞥,似乎有些不想看到似的。
她盛出一碗,递给祁煜,祁煜推却道:“朕已经用过了,这些是给你的。”
她遂将碗端到自己面前。用勺子轻轻地搅着,刚要张口去喝的时候,祁煜突然开口道:“你是何时知道永乐并非皇后所生,而是惠妃的孩子?”
进宝放下碗,偷偷地祁煜的神色略微一松,她回答道:“西山行猎前。”
祁煜非常吃惊,因为那正是将永乐过继给进宝不久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告诉朕?”
进宝不回答。
“你又是何时知道惠妃的身后是太后在撑腰?”
“永乐中毒那日。”
祁煜一点点地回想永乐中毒的那天……
那天当太后得知永乐中毒后,冲进宫来第一个反应就是给了进宝一耳光,可是当她得知胭脂是惠妃送过来的时候,突然起身离开了。
这样既然不同的态度,不得不令人怀疑。而惠妃回去以后就病了,不久之后蒋衍出来顶罪,无非是袒护惠妃,宫中妃嫔巴不得惠妃因罪被罚,不用吹灰之力就除掉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根本不会去救惠妃,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能力又不怕砸脚的人,全宫上下就只有太后一人。就算祁煜知道太后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把她怎样,那始终是他的亲娘。她所做的一切,也全是为了保住他的皇位。
祁煜不是傻蛋,很多事情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知道。因为那比要他去死还痛苦。
他沉痛地单手捂着头,声音骤然变得哽咽:“朕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欺骗朕?”
“……”
“进宝,朕的心里好难受……”说着,他伸出手,想去拉进宝的手,但伸出一半,他停住了,“进宝,朕可以抱抱你吗?”。
不等进宝回答,祁煜带着哭腔哀求地道:“求你,让朕抱抱你……”声音中充满了悲痛和无力。
这是第一次,他在进宝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他的眼里噙着泪,伸手去拥抱进宝。
进宝并没有反抗,任凭他紧紧地拥着。
他的头搭在她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般的失声痛哭:“进宝,是朕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朕做错了,朕不该不相信你……如今上天惩罚朕,让朕连唯一的女儿也失去了,朕不想失去的更多,以后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皇上,我是皇甫曜派来的奸细……”
“不……你不是……”祁煜低低地吼着。“你只是个我爱的女人……”
“你刚刚才说过,会相信我的。”
“就算你是奸细,我也认了。我要好好地爱一个人,完完整整地过我的人生,哪怕最终的结果是悲惨的,我也要去试试。”
进宝听着他感人肺腑的一番话,静默了半晌,然后她无动于衷地轻声道:“汤凉了,如果不喝的话,会辜负皇上的一番美意。”说着,进宝就要推开他,去拿桌上的那碗汤。
祁煜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离开:“别喝,那汤有毒。”
“我知道。”
祁煜轻轻地推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知道你还喝?”
“我不喝的话,明**如何向大臣们交代?”
早在白天的时候,进宝就已经听说了,朝中不少大臣,以姚天保为首一同联名上奏,要求皇上立刻处斩进宝,因为她是皇甫曜派来的细作。
祁煜很是不满地道:“我才是君,无须向他们交代。”
“你会后悔的。”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伤害了你。只要你能原谅我,不论你要我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不会拒绝。”
进宝瞥了瞥那碗汤。
祁煜愣了一愣,紧接着,他仰天大笑,笑声苦涩。
进宝推开他淡淡地道:“天色不早了,皇上请回宫吧”说完,她转身朝内堂走去。忽然她转过身,祁煜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就在那一刹那,他极度渴望她能改变主意,甚至是他一丝嘲弄的微笑也好。
但,进宝的声音如寒冬里的冰雪般飘过:“麻烦你走的时候,把灯熄了,开着灯,我睡不着。”
祁煜就像尊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最后一丝希望也落空了,但他不甘心,眼看着进宝就要转过屏风,他出声叫住了她:“是不是我喝下这碗汤,你就会原谅我?”
进宝停住脚步,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祁煜端着汤,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