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灾情啊,”张嬷嬷吞了一下口水,眼中的神色有些骇然,“我告诉你们啊,我老婆子可不是胡说,那些个地方,真不象是有人住的。”
“怎么讲?”李五娘饶有兴趣地插话进来。
“我跟老头子去接我家那大闺女,一路上,那个场景,真是惨不忍睹啊。”再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张老嬷仍心有余悸,“方圆百里,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到处是冲垮的房屋,腐臭的尸体,就好像走在了死人堆里。”张嬷嬷说到这,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周遭的人听到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横尸遍野,那真是天灾人祸啊。
小桃暗暗吐了一下舌头,上段时间,有个北方来南方做营生的商贩看上了她家大姐,托人前来说媒,幸好她爹娘嫌男方家住太远,回绝了这门亲事,要不然的话,嫁到那里去,恐怕也难逃这场洪涝的祸害。
“我那闺女住在边上的一个镇子上,房屋早在上个月就被洪水冲倒,一家三口带个瞎眼的老娘,避居在一个远房亲属家中,谁料想,洪灾过后紧接着瘟疫又来了。”
张嬷嬷顿了一下又道:“北方久旱,后又大涝,这场瘟疫就爆发得特别凶猛。听我家大闺女讲,这场瘟疫蔓延了好几个地区,好几十个村庄。有些村子死了好几百号人,只剩下十几个逃月兑出来。”
“官府方面也坐视不理?”李五娘忍不住问道。
“这是天灾,官府又能有什么办法!”张嬷嬷瞪着眼睛道,“北方的那些大官们全急得不得了,朝廷的圣旨是一道道的下,催命符一样把那些大官达贵们催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那些药行,医馆的治瘟疫的药材全卖空了,平民百姓没法活了,纷纷往南方跑……”
就是这时,前院与后院一墙之隔的墙上的侧门打开了,李红冰与张二花走了过来,张二花一脸不相信:“张嬷嬷,你说得未免太夸大了吧,真有那么严重啊?”李红冰则微扬了一下眉,微微上翘的唇边带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哟,二花姑娘,我可没唬你。那种场面,真是我老婆子这一生中所见过最惨的场面。”张嬷嬷连连叹气。
张二花这才恍然:“难怪呢,怎么这期北方的订单只有那么几张,敢情人都逃到我们南方来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就在此时,后园外面突然一阵吵杂的喧哗声,李红冰一抬头,就看见几匹高头大马居然从后院的大门冲了进来,直直冲到了李红冰等人面前,才勒住缰绳。
好唐突的来人!张嬷嬷吓了一大跳,才刚要说的话全吓回肚子里去了,只张着嘴,指住最前面的那个满脸须髯的人,却说不出话来。
李红冰抬头望去。十几匹高大健壮的马匹,比南方马场的马高了一个头,齐刷刷地一字儿排开在蘑菇园里宽敞的平地上。平日里这个蘑菇园的后院用来晾晒蘑菇绰绰有余,如今被这十几匹高头大马占据着,竟显得些许狭小起来。
李红冰再认真细看,这十几匹高头大马均显出疲惫的神色,毛色倒是不错,但鬃毛杂乱,不断打着响鼻,喘着粗气。不仅如此,马上的人也是一脸的倦容,一副颠沛流离投亲不遇的样子。
马是风尘仆仆的马,人是风尘仆仆的人,无端端地却要闯进蘑菇园里来,李红冰略一沉吟,隐约有些明白这些人是干什么来了。
“你们跑进我们蘑菇园里来干什么?”张二花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戒备地望着这十几个不速之客,冷着脸问道。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做苏文清的?”那个满脸须髯的人根本不搭理张二花,一挥马鞭,倨傲地问道。
“杨顺!不得无礼。”后面有个人轻斥道。话语不大,但那个满脸须髯的人马上收回了鞭子,唯唯喏喏地退到了一边,其他也让出一条道来,一匹高大的通体黝黑的马驶到了前面。
马上端着一位中年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商贾打扮,神容憔悴,眉头紧紧虬着,似有千万愁绪压住眉头,无法舒展开来。
那中年男子跳下马来,走到张二花面前,作了一个揖:“请问姑娘,这个蘑菇园的当家苏文清苏姑娘在吗?”。
果然不出所料。李红冰脸上绽开笑颜。那个中年男子应该是他们的主子吧,一见他跳下马来,其他十几个人也纷纷下了马。
张二花疑惑地望着面前的男子,正要询问,就看见李红冰走了过来,含笑问向那位中年男子:“我就是苏文清。大叔是从北方来的?”
“正是。”中年男子的眼中有些讶然。
“那各位随我到前厅叙话吧。”李红冰脸上笑意盈盈,走在前面把他们引进前院的正厅里。
张二花满月复疑惑,一把扯过李红冰,压低声音问道:“小清,你小心些,这些人不知道想干什么。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从北方来的?”
李红冰脸上的笑意如春花般灿烂:“我正等着他们呢。”
张二花还待再问,李红冰已经轻盈转身,去招呼厅里的不速之客去了。
“苏姑娘,你的那个永慈药坊真的有治疗瘟疫的秘方?”刚一坐定,那个中年男子就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名中年男子叫何德铭,是北方中药行会的会长。近半年来,北方大部分地区滴雨未下,长期干旱导致河床干涸,许多农田干裂,颗粒无收,百姓们苦不堪言。而后突降暴雨,洪水泛滥,冲垮了千万间平房,百姓死伤无数。继而瘟疫大规模爆发,来势汹汹,一下子北方几个大省均已波及,官府对此束手无策。
作为北方药行会会长,近几个月来,他带人四处奔走,筹集治疗瘟疫的药材,如今各地的药材行、药坊均已断供,可瘟疫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朝廷的圣旨一个月内连下了四五道,把那些大官达贵们惊得惶惶不可终日,责令北方药行总会无论也要拿个抑制瘟疫的方案出来。后来,他听人说南方的永慈药坊有治疗瘟疫的特效药方,就带了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三足提炉中炉火正旺,茶壶“呼呼”冒着热气,李红冰给壶里加了上好的“大红袍”,顿时,一股茶叶的幽香弥漫了整间屋子。
满屋的清茶幽香中,李红冰一一给各位客商倒了茶水。冉冉升起的茶水雾气中,她明媚的笑颜朦胧又清晰:“各位,在药材方面都颇有造诣,可曾听说过南方的孙氏家族?”
何德铭毫无神采的眼中突然绽出一丝光亮:“苏姑娘说的可是孙一祖?”见李红冰含笑点点头,他不由有些激动,“听说孙一祖世代行医,祖传有一剂药方,对治疗传染性极强的瘟疫有特效。不过,后来听说孙氏一族败落了,药行界里再也没听说过他们的任何消息。”说完,眼中燃起的一丝亮光又黯淡了下去。
“何会长,这永慈药行正是孙氏后人所开。”见何德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李红冰含笑继续道,“永慈药行由于经营不善,在行内一直名声不振,再加上百年来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瘟疫,他们的药方派不上用场,是以世人渐渐把他们淡忘了。”
“这么说,这么说,这永慈药行里面有控制瘟疫的……”何德铭竟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全了。坐在下首的那十几个人也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李红冰。
“何会长,”李红冰正色道,“为了防止瘟疫波及我们南方各省份,我们永慈药行未雨绸缪,日夜赶工,现已屯积了整整五大仓库的药材,足以缓解北方的严峻局势。”
何德铭一下子站了起来,失声道:“此话当真?”
见李红冰含笑点头,这个北方汉子居然激动得说不出来话,喃喃道:“这可太好了,太好了。赵大鹏说的不假,永慈药行果然有治疗瘟疫的特效药方。”
李红冰眼中笑意更深。这赵大鹏一直是苏氏蘑菇园的大主顾,一年就有好几次要南下采购蘑菇,上个月就曾来过一次,李红冰也只是“随口”把自己经营永慈的事情跟他提了一下。果然没让李红冰失望,李大鹏果然把消息带到了,而且,通过闲聊,李红冰了解到,李大鹏有个娘舅在北方药行总会,而他的娘舅,就是这个北方药行会长何德铭。
“何会长,”李红冰正色道,“现在北方疫情严重,我也不想耽搁各位的时间,我们马上签下合约如何?”环视了众人一周,又道,“现在北方各地的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做为大宋子民,国家有难,我们永慈药行也不能袖手旁观,大发灾难财。这样吧,价格在原价上只提高一成,各位以为如何?”
何德铭再一次讶然地望着李红冰,这个收购价格,未免太低了吧?何况还是抑制瘟疫的特效药。这段时间他们四处收购,那些药行药坊见有利可图,纷纷把价格提高了好几倍。
李红冰也不多话,研了墨,执笔就誉了两份合同,签了字,递给何德铭。何德铭接过来,看着上面洋洋扬扬的字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一行人从北方风尘仆仆而来,带了几十张近万两的银票,谁想,却只动用了三千两。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何会长,各位,祝我们合作愉快!”李红冰给在座各位续了茶水,端起茶杯,朗声道。
何德铭也端起了茶盏。他们这些北方汉子,庆贺的时候是用大碗的酒,是不惯用茶水的。但他也不介意,看着李红冰,也朗声道:“多谢苏姑娘,祝我们北方药行行会与永慈药行合作愉快。还有,从今往后,南北药材商线,归你们永慈药行了。”
这回轮到李红冰愕然了。南北药材商线,那就意味着,从今往后,所有从北方前来南方采购药材的商贩,都会与永慈药行合作,洽淡相关事宜。这里面的利润……
瞬时,笑意弥漫了李红冰明艳的脸庞。这样,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仅仅用了一天时间,扬州知府就雇齐了近百辆的马车,出动了几百名官兵,和北方药行总会一起,把永慈药行的五大仓库的药材浩浩荡荡地运往北方的灾区。
望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扬起的尘烟,笑意再一次漫上了李红冰的眉梢,她仿佛看到,南北对接的那道中药材商线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