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管家偷偷望了黄统领与黄二公子一眼,见他们脸上均无愠意,才放下心来,讨好道:“黄老爷,黄二公子,我家夫人说了,等你们看过礼单,若无异议的话,过几天就把贺礼送过来。”
黄老爷含笑点点头,心想,这扬州苏家真是心急,难道真怕夜长梦多,担心他们黄家反悔不成?
黄二公子却瞬时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连陪嫁的丫头们也一起送过来吗?”。
“是的,夫人是这样交待的。”何管家恭恭敬敬地答道。
黄二公子顿时面露喜色。
这时,外面有人高声叫道:“皇上驾到”声音高亢尖利,显然是个太监。
黄统领与黄二公子皆一惊。这个时候,皇上怎么跑到他们府上来了?
黄统领慌忙摆手,示意何管家等人退到后面躲避一下。自己则整束好衣冠,准备迎接。
太监的话音落下没多久,就看到一行人穿过影壁,朝前堂而来。那行人中,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黄袍,身材修长灵俊,眉目清秀,眉宇间的雍容华贵浑然天成,一双狭长的凤目隐隐透出犀利的光芒,腰间悬着的紫色玉佩来回晃动,闪着眩目的光彩。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相貌异常俊美,一袭白衫,纤尘不染,在行走之中下摆扬起,份外俊逸飘洒。
俊美男子旁边居然还跟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穿着纤草扫花的千褶裙,一双大眼睛十分灵动。
“微臣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望皇上恕罪。”见皇上来了,黄统领急急领了儿子迎了上去,大礼参拜。
黄二公子也随父亲参拜下去,心中却微微愕然。怎么,今天不仅皇上来了,就连南昭王府的小侯爷呼延廷玉,还有岑贵妃的堂妹也来了?
“免了吧这里不比朝堂,无须大礼。”皇上摆摆手,“黄卿家,朕本来没有打算到你这里来的,谁知思惠这小丫头,嫌宫里闷得慌,非磨着朕要到你这里来赏菊花。朕也拿她没办法。”话气间是满满的宠溺。
黄统领嘿嘿地笑着,毕恭毕敬地把皇上等人迎进了正厅。
他早已听说,宫里的岑贵妃近日生了个皇子,母凭子贵,风头正盛,连一向得宠的庞贵妃也比下去了。爱屋及乌,看今天皇上的态度,想必这个岑小丫头的身份已不同往日。
“院里的菊花开得正艳呢,岑姑娘想要赏菊,那有什么难事?吩咐一声,老夫马上派人把菊花送到府上去,何须亲自跑一趟?”黄统领一边笑吟吟道,一边吩咐下人奉茶上来。
“别管她。她是小孩子心性,说不定看过之后,又厌倦了。”皇上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岑思惠忽地“咦”了一声,拿起案几上的礼单,“这是什么?”
“这是小儿与扬州苏家结亲的礼单。”黄统领含笑答道,“焕儿年已十六,也该给他订门亲事了。”
皇上一脸温和的笑意:“哦,庭焕还未成亲?订了哪家?”
黄二公子忙答道:“订的是扬州苏家。”
“扬州苏家?”皇上端着茶盏的手停了一下,茶盏内的“大红袍”香气袭人,他却浑然未觉,犹自沉吟。他记得,那夜星光暗淡,偌大的院子门前,横匾上隐约可辨一个“苏”字。
“黄二哥,你要成亲了?是不是扬州城那个最有名气的金银铺苏家?”岑思惠笑嘻嘻问道。
黄二公子点点头,倒有些惊讶这个足不出户的岑小姐怎么知道这么多。
看到黄二公子惊奇的眼神,岑姑娘得意地笑笑,也不管屋里还有一大堆人,劈头就问黄二公子:“是苏家的哪个姑娘?大姑娘还是三姑娘?漂不漂亮?改天我一定要仔细地瞧上一瞧。”
黄二公子露出尴尬的神色。这个岑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跟他提容貌的事情。
见儿子神情尴尬,欲言又止,黄统领忙笑道:“岑姑娘不用心急,是苏家的大姑娘,三姑娘还小,还未及笄呢。苏家大姑娘年底就嫁过来,到时,你们有的是时间叙话。”
岑思惠点点头,忽又道:“好像如玉姐姐过几个月就及笄了,行了及笄大礼之后就要出嫁了。”说到这脸上一阵伤感。
她口中所说的如玉,就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妹妹,也是岑思惠最好的玩伴,两人从小就粘在一起,亲如姐妹。想到不久之后,她的这位好姐妹就要嫁出去了,以后她又少了一个玩伴,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伤感。
皇上呷了口茶,笑道:“岑丫头,前段日子我那宝贝妹妹非要闹着出门来挑衣裳料子,选样子,做合自己心意的礼服,在行笄大礼那天穿出去。我就奇怪了,宫里那么多的裁缝侍候着,她怎么就看不上眼了?如今想来,是不是你搞的鬼,怂恿她这么干的?”
“哪有?”岑思惠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嘟了一下嘴,不屑道,“宫里的衣裳样子都千篇一律,没个创新,不要说如玉姐姐,我都看厌了”
“你看看,这个丫头,都被她堂姐宠坏了。”皇上笑道。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岑思惠也不介意,继续低头去看手上的礼单,翻到一处,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低声念道:“何香菱、陈小芹,闵春桃……苏文清?”念到最后忽地顿住,又再重复了一遍,“苏文清?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她忽地转头望向黄二公子:“黄二哥,你说,这个苏文清是不是种蘑菇,开蘑菇园的?”
黄二公子莫名其妙,什么种蘑菇、开蘑菇园?苏老爷的亲外甥女说什么也是个有身份的小姐,怎么会去做那种事情?
他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听说她是苏老爷失散多年的亲外甥女,上段时间刚认的亲戚……”
在岑思惠说到“种蘑菇,开蘑菇园”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皇上的手突然轻颤了一下,狭长的双目掠过一丝惊讶,宛如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转瞬又隐没了下去。
“对了,就是她了。”岑思惠点点头,她记得扬州“锦绣坊”的莫嬷嬷说过,来取丝线的那位姑娘叫做苏文清,有一手种蘑菇的绝活,在城郊开了个全扬州城最大的蘑菇园,前不久才跟苏府认了亲,算起来还是苏家的亲外甥生女。
岑思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盯着黄二公子,“你见过苏文清?”
黄二公子摇摇头,他从来没有去过扬州,哪里有机会见过苏姑娘?况且,这个名字他还是今天才看到的。
“那她怎么会答应嫁给你?”岑思惠满脸的不相信。她已经十四岁了,她当然知道陪嫁丫头是什么意思。
“岑丫头,这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里由得她说不愿意的?”小侯爷笑道,这小丫头,越说越疯了。“你乖乖坐着,别瞎掺和了。”
“不可能。”岑思惠神情严肃,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那个叫做苏文清的姑娘是这样对她说的:
“婚姻是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是不信的。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要嫁人,一定要嫁一个喜欢我的,我也喜欢的人,那样,才能对得起我自己,才能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如今看来,她与京城的黄二公子根本没见过面,哪来的喜欢?嫁给他又从何谈起?况且她还说过,她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要是她知道自己被莫名其妙地许配到京城黄家,那她一定会伤心死的。
不知为什么,岑思惠自第一眼见到苏文清,就对她有一种好感,如今见到她即将被莫名其妙嫁到京城来,就觉得应该帮她一把。再加上她的好姐妹如玉行过及笄之礼之后就要出嫁的事刺激了她一下,在宫里她就曾听过堂姐私下里谈过如玉的婚事。这使她更加觉得,不能失去了这位在扬州的朋友。
“黄二哥,这位苏姑娘不可能嫁给你。她说过,她要嫁一个她喜欢的,同时也喜欢她的人。”岑思惠看着黄二公子,冷冷道。
“岑丫头,你闹够没有?”皇上不由沉下了脸,把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放。
岑思惠才不管呢。先皇还在位的时候,她就跟这些皇子公主们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后来,其中一个皇子即了位,她的堂姐也进了宫,当上了贵妃,两家人更是亲上加家。
她知道,皇上的样子是装出来吓人的。他的那些朝臣们怕他,她才不怕他。
当下岑思惠两只大眼睛使劲地眨了两下,泪水便迅速涌进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皇上,你上段时间失踪了好久,连我的生辰都没来,你说过要补偿我的。君无戏言,现在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是不让苏文清嫁到京城来,我还要跟她学种蘑菇呢”
皇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哎,这小丫头……
“皇上,君无戏言。”岑思惠再强调一次,长长的睫毛一眨,晶莹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那副样子更是楚楚可怜,“皇上不能骗我,皇上不能说话不算数……”
“好吧,就依你了。”皇上不胜其烦,看着岑思惠连连摇摇头,转头朝黄统领道,“黄爱卿,我看这样吧,我命人在宫里选个宫娥送过来,把名单上的那个苏姑娘换掉。再说,这位苏姑娘又种蘑菇,又开蘑菇园的,实在不是什么名门闺秀,难登大雅之堂。入了你们黄家,恐怕会辱没了你们黄家的门楣。”
然后转头,朝侧立一旁的一名贴身太监道:“张得柱,这事交由你来办。”
“是,皇上。”那名年约四十叫做张得柱的太监忙应道。
“皇帝哥哥”岑思惠欢呼一声,马上换上一副笑脸,挨到皇上身边,拽了拽皇上,“我们去赏菊好不好?我听宫里的人说,京城里就数黄统领家里的菊花品种最齐全,也开得最好了。”
年轻的君王似乎没有生气,任由岑丫头拉着,走出了厅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这位城府极深的年轻君王,怎么这么轻易地,让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