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娥的神色有些哀伤:“我娘身体不好,稍有奔波劳累,就会犯病。现在她几天都要吃药,可以说是用药在养着。如果我们逃出去,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我怕她会吃不消。”
“那你认命了?”苏文清讶然道。
“再说了,我毕竟姓苏,是苏家的女儿,我即使不去与苏梁氏争斗,我也要为我爹,为苏家考虑。”
“你爹这样对你,你还记挂着他?”苏文清看住她。这个浓眉大眼的姑娘,打小应该没有感受过什么父爱吧,居然还为那个根本没有给予过她父爱温情的男人考虑。
“他毕竟是我爹啊,我娘唯一喜欢过的人。”苏月娥苦笑,“他要出了什么事情,我娘也不会开心的。”
苏文清愣了好一会,她无法对一个人的孝心说什么,也无法指责苏月娥为了孝心而牺牲自己的做法是对还是错。
如果换作是她,她不会这样做,她会努力让自己和母亲活得更好,更幸福,让曾经抛弃她们母子的男人终于发现她们的好,而主动回过头来找她们。
换句话而言,就是以自己的自立自强去换取别人的尊重。
毕竟有些时候,你越是委曲求全,别人越会以为你是懦弱无能。
苏文清的世界,从来不曾有过“懦弱”这个字眼出现。
这个世道,恃强欺弱的居多,只要你自己强大了,别人才不敢欺压你。
“那么说,即便是苏梁氏要你代替苏三姑娘嫁到岳家去,你也愿意?”苏文清问出最担心的事情,以苏梁氏的手段,她是极有可能这样做的。
苏月娥显然震了一下,慢慢的,脸上的笑容变得柔弱无力:“我也只能听从,也只能如此,是不是?”
粉红的荷花盛放着,随风摇曳,这是一片粉红的世界。但是,映在苏月娥脸上却是另一番凄苦:“小清,你觉得我很傻是不是?可是,除了这样,我又能怎么样呢?还有,”她忽地笑了一笑,“嫁给京城的岳家总比嫁给扬州城里的张员外好吧?”
苏文清的嘴唇动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想,或许是人各有志吧。苏月娥说得也没有错,她要为家人考虑,她要顾全大局,嫁人这条路她必定要走下去的了,问题是,嫁给谁而已。嫁给京城的岳家,以正室的名义嫁给岳公子,当然要比嫁给那个克妻的张员外作妾要好得多,这也许就是苏月娥设了这么个圈套去陷害苏丽华所要达到的目的。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幸福考虑,为了自己的幸福去争取,这本身,没有错。
只是……苏文清觉得怅然,一个女子,一个与她一样有着自强自立意识的女子,不应该会是这个结局的。
一阵风袭来,荷叶如波涛般上下翻腾。苏文清转过身,扶着曲栏看湖景,心底涌起一阵悲伤。她想,她与林志海之间,无论如何也不要出现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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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苏丽华出嫁了,相对于苏府显赫的家世而言,这场婚礼办得简单而匆忙。
苏梁氏心疼女儿,嫁妆办得还算丰厚。嫁衣是从黄二哥的绸缎庄里选的上好的丝绸,苏老爷还亲自去见了苏文清,看能否让“衣锦阁”推了一些生意,先帮苏府赶制嫁衣。既然是舅老爷亲自出面,苏文清也乐作个顺水人情,交待了李五娘一家人帮着把嫁衣赶制出来,当然,关于嫁衣上的刺绣,林氏绣庄也帮了不少忙。
黄二嫂子见刘记布坊自转让给苏文清之后,生意日渐红火,心下有些后悔。但苏文清念及一同患难的同乡,也没有忘记提携她们一家,单单从刘记布坊进货的价格,就比别家低了近两成。
黄二嫂子心里高兴,再没有什么怨言,再加上夫妻二人勤劳经营,待人也和善,渐渐的,竟在扬州城里做出了名气,还在扬州城的城东和城南连开了两家分店,规模竟似超越了扬州城最大的绸缎庄“向荣绸缎庄”。而夫妻二人也舍弃了水果生意,专心致志地摆弄起衣料布料来。
苏丽华的喜轿在两天后的黄昏时分,从扬州城盐商张大同家的后门抬了进去。由于娶的是妾,当然不能走前门,苏梁氏心中虽有怨气,却也无可奈何。
而苏月娥那边,一切如苏文清所料,苏梁氏退了张员外的亲事,转而让苏月娥代替苏家三姑娘嫁给到京城岳家去。听说,张员外执意不肯,苏梁氏费了好多银子才把这事办妥。
这桩事情,又成为了轰动扬州城的另一特大新闻。
当苏氏蘑菇园的张嬷嬷又在将此事大加渲染的时候,苏文清正坐在书房的窗台前,看着凌厉的剑兰的枝叶,呷了一口“西湖龙井”,微笑。这下,苏梁氏真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吧。
门口处,张二花脸色有些古怪:“小清,外面有人找你。”见苏文清抬头望了过来,再给她一个“小心警惕”的眼神,“是富贵金银商行的苏夫人,现在已经在正厅里等着。”
该来的人总该是要来的。苏文清脸上笑意盈然:“那好吧,我们就去会会她。”
正厅里,苏梁氏端坐首位,神色沉静地在喝着茶。一身的大红绸子衣衫,显示她家刚操办喜事不久。由于经受了沉重的打击,脸颊上的颧骨高高突起,形容消瘦,即使再精致、再厚重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容颜的憔悴。
见苏文清进来,苏梁氏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多日不见,舅妈别来无恙?”苏文清上前见了礼,语气平淡地问道。
苏梁氏看着面前这位十四五岁的丫头,明艳无暇的容颜,犀利精明的目光,她看了半晌,忽地从心底生出一丝惧意。
“要怎么样,你才肯放手?”苏梁氏颓然道,缓缓地坐回位置上。
苏文清看着如斗败的公鸡般的苏梁氏,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一生呼风唤雨的苏梁氏终于知道“怕”字是怎样写的了。
上一次,苏府遭遇京城黄家的退亲,苏文清知道是岑思惠出的主意;这一次,苏梁氏被迫把自己的女儿屈尊嫁与他人作妾,苏文清知道是苏月娥做的手脚,不管怎么样,两次都达到了苏文清的目的,那就是重创苏梁氏,让她不再作恶下去,不再以各种借口兴风作浪。
“舅妈说哪里话呢。只要我们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自会相安无事。”苏文清笑道,亲自给苏梁氏续了茶,眼波流转,望住苏梁氏,脸上笑意更深,“我们怎么说也是亲戚嘛,二表哥不会有事的。”
一听苏文清提到自己的儿子,苏梁氏明显地震了一下,她当然听得出苏文清的意思。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这个亲外甥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因她的原因,她的两个亲生女儿已经受到了报应,下场悲惨,如果她还要一意孤行的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再次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名姑娘。神情庄肃的脸上,一双秋水清澈坚决,有着不容侵犯的高傲与冷漠。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认真看清楚她,以至吃了那么多的教训。
“好吧,我们依旧是亲戚,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下去。”苏梁氏慢慢说道,语气里有退让与屈服。
苏文清再次笑道:“舅妈,你能这样说最好不过了,从今往后,你依然还是我的舅妈,二表哥依然还是我的二表哥,我们依然还是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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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又过了两天,为昭平公主及笄大礼而赶制的礼服已经全部竣工,就等明天昭平公主派人到“衣锦阁“验收之后,就运往京城了。
就是李五娘一家沉浸在喜悦当中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交货的前一天晚上,三更时分,一场大火弥漫了城南大街。多家商铺遭了灾。其中,最为严重的是李五娘家的“衣锦阁”。远远望去,“衣锦阁”火光冲天,半空中,滚滚浓烟形成一道道烟柱,凶猛的火舌四下飞窜,人未近前已经感受到一股股炙人的热浪迎面扑来。
李五娘一家望着凶猛的火势捶胸顿足,束手无策,而李五娘的儿子李元斌,几度欲冲进火中抢救衣料,均被李大叔死死抱住,只能望着大火涕泪迸流。
前来救火的人很快赶了过来。提水的提水,灭火的灭火,一时间,乱成一片。直到天微明,火势才完全被扑灭。各家商铺损失惨重,而李五娘的“衣锦阁”,几乎夷为平地。
李五娘当场晕阙,李大叔老泪纵横,而李元斌则一副痴傻的模样,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说昭平公主的礼服,“衣锦阁”里所有的衣料和样式,全都化为灰烬。
闻讯赶来的苏文清,望着面前的一片狼藉,目光日渐深森。这场大火怎么会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公主的礼服交货的前一天就烧着了呢?这也未免太蹊跷了。是谁,那么别有用心,要故意挑衅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