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小憩一会之后,朱府一大家子又浩浩荡荡地开拔回去。热闹的灵觉寺一下子又寂静下来。
苏文清与道远住持立于寺门前,目送着朱老太太领着众人离去。
等马车走得没影了,苏文清才转过头来,对道远住持歉然道:“道远住持,真对不住,打扰了贵寺的清静了。”
“苏姑娘说哪里的话呢。出家人普渡众人,慈悲为怀,做一件好事,也算功德无量,又怎能说是打扰呢?”道远住持目光微闪,望着她,捋须微笑。
苏文清微微抬头,对上了道远和尚睿智的目光。她觉得这老尚的目光仿若利刃般,一下子就洞穿了她的心底。
当初她说明来意,说要借灵觉培寺一用时,这个老和尚居然很快地点头同意了。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以为还要磨一会嘴皮子去说服这个老和尚的。
或许,得道高僧就是这样吧,名誉置之度外,思想境界超乎常人,世人苦苦执著的某些东西,对于他而言,不过是粪土而已。
所以,对于面前这个老和尚,苏文清从心底感到敬佩。
道远老和尚看了苏文清许久,忽地叹了口气:“一段时日不见,姑娘气色怎地如何之差?想必是郁结于心,难以排解。长此下去,终究不好。须知缘起缘灭随风去,万象更新在今朝啊。”最后一句话竟是说得十分的语重心长。
望着老和尚慢慢远去的背影,苏文清深深呼了一口气。老和尚真是厉害,这样都能看出她心中所想。
“缘起缘灭随风去。”她轻轻吟着老和尚刚才说的话,心中一片苦涩。抬头望向天空,天空湛蓝,白云悠悠。
她低头苦笑:“这‘万象更新在今朝’,又从何说起呢?”
张二花从后院转了出来,来到苏文清身边,叫了声:“小清。”
“二花姐,这下你大可放心了吧,你大姐如今不仅没事,还享受着老太太的恩宠呢。”苏文清并未回来,依旧看着蓝天白云。
“小清,多谢你。”张二花轻声道。
“不用谢我。”苏文清转过头,笑道,“要谢就谢道远住持,还有李良的芍药园,要不然的话,我又要费神想如何把老太太支开了。”
苏文清想了想又道:“还有小翠,翠红她们,她们帮了不少忙,你也找个机会多谢她们罢,”
张二花连连点头,一一记下。然后,纳闷道:“小清,我不明白的是,刚刚我去厨房看过了,厨房根本没有着火,你们怎么会看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呢?”
苏文清笑笑道:“这你就要去问狄青,这些走江湖的伎俩,他最清楚不过。”
张二花惊讶地看着她,半晌方道:“小清,你到底搜罗了多少这样的能人?”
“不多,就几个而已。”苏文清笑道。想到芍药园子,就想到书房窗台上的那盆剑兰,多日来未曾浇水,怕是早就枯萎死了?
苏文清刚一入苏氏蘑菇园的正厅,不由吓了一跳。正厅里,端坐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人,一见她进来,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
来人正是扬州商业协会总舵的管家李福。但是,却不见大当家的身影。
苏文清心生戒备,脸上神情不变,含笑道:“难怪今天早上喜鹊在枝头上叫个不停呢,我还想着今天准有贵客上门,不想就来了。”
回头扯了一下愣住的张二花:“二花姐,你把上好的‘大红袍’拿来。”
三足鼎炉上,水已经煮沸,放了“大红袍”下去,顿时,一股特有的醇厚的香气充盈了整间屋子。
李福惬意地品了一口茶,觉得杯子有些眼熟,不由认真地看了一下。待看到是白玉夜光杯时,嘴边不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来,这位苏姑娘与大当家的习惯还挺相近的,大当家喜欢用白玉夜光杯盛花雕,而这个苏姑娘,则喜欢用白玉夜光杯来盛大红袍。
苏文清呷了一口茶,不露声色客气问道:“不知李管家亲临,有何指教?”
张二花站于苏文清身侧,脸上神情惊疑不止。自上次扬州商业协会总舵受了教训,双方和解之后,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如今,大当家派遣了李福前来,不会是来滋事的吧。
“苏姑娘客气了,指教哪里敢当?”李福嘿嘿笑道,“苏姑娘可曾听说,扬州商业协会总舵要关闭陶瓷方面的商线?”
苏文清与张二花对望一眼,均摇摇头。或许是扬州商业协会总舵忙得自顾不暇,才决定关闭一些商线吧。
“苏姑娘,”李福嘿嘿地笑着,使个眼色,马上有一名跟来的小厮拿过一叠账本和一些记事本放到他的手中。
李福看了看账本,眼中有些心痛,“今天,我奉了大当家的吩咐,把一些事情移交过来,从今往后,扬州商业协会总舵再不管辖陶瓷行业,所有南北陶瓷的商线都移交给苏姑娘了。”
苏文清与张二花瞬时瞪大眼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都知道,陶瓷一直是高利润的行业,每年的利润都在上百万两银子以上,如今大当家居然把这块肥肉拱手相让,莫不是疯了?
一直以来,苏文清刻意不朝陶瓷方面发展,也是考虑了扬州商业协会总舵的利益,不方便与他们正面起冲突。这下倒好,他们倒乖乖把这个好差事送上门来。
苏文清蹙眉沉吟,她实在搞不懂那个面覆黄金面具的大当家到底在想什么?或是又在搞什么阴谋?
张二花也不客气,伸手就把账本与记事本接了过来:“盛意难却,既然是大当家的好意,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二花的不客气自有她的原因。利益当前,自己不要白白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自己来做。何况,以前扬州商业协会总舵一直欺负打压她们,还差点逼得苏文清远嫁,所以,让他们作出一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二花姐”苏文清阻止道。事态不明,她不想惹祸上身。
李福看出苏文清的心思,含笑道:“苏姑娘大可放心,这是大当家的一份心意。大当家说了,以前对姑娘多有冒犯,现正好以此作为补偿,希望苏姑娘不要介怀,将过往的事情一笔勾销。”
苏文清笑笑,算是接纳下来。她也不是那么记仇的人,况且她与扬州商业协会总舵并无深仇大恨,只不过利益的冲突而已。从古至今,商场如战场,人为财食,鸟为食亡,既然一脚踏入了商海,她更懂得“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句话的道理。
见苏文清应承了,张二花更是高兴。说实在话,与明公子联手的陶瓷业如日中天,明公子已经在扬州城内连开了三家分店了,但苏文清这边却迟迟按兵不动。
张二花也曾催促过,但苏文清却不肯朝这方面扩充势力。张二花知道她的顾忌,也无可奈何。如今扬州商业协会总舵那边放了手,苏文清这边便可以大施拳脚了,想到这,张二花就觉得一阵兴奋。
这也难怪,这么长时间以来,苏文清这边连个正经的陶瓷铺面都没有,仅仅拥有李兴旺那么一件小作坊,还是租了明公子的柜面经营,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还有,蘑菇园的扩建也该提上日程上来。早些时候,她就曾与苏文清商议过,要在西湖湖畔的另一边建一个巨大的蘑菇作坊,后因资金不足,苏文清又要上京而不了了之。如今蘑菇新品种的研制成功,这个计划就显得紧迫起来。
苏文清可没有张二花想得那么乐观。她在想,为什么无端端的,扬州商业协会总舵会把这么一个肥差拱手相让呢?难道,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由于多日来未曾浇水,窗台上的那盆剑兰果然渴死了,残枝败叶铺了整个花盆。看到这,苏文清的心情不由黯了一黯。
“枯死了就扔掉,还留着干什么”张二花快手快脚地走过去,把花盆端了出去,嘻嘻笑道,“那也好,改天种上些芍药,既可供观赏,又可舒缓一下心情,还可以入药呢。”
苏文清勉强笑笑,知道她也是为了自己好,也就没再坚持,任由她把花盆拿出去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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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扬州商业协会总舵,李福就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多好的一个肥差啊,每年能有上百万两银子的利润,就那样白白地给了苏文清那边,真不知大当家是怎么想的,出这么大的手笔作补偿,难道真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吗?李福想破了脑袋,也不过想到那次的逼婚而已。
商场上勾心斗角,拼个你死我活是常有的事情。无商不奸,心肠不够硬的话是很难在商场上存活的。莫非,自大当家对苏文清动了真情以后,开始心软了?
“事情办妥了吗?”。大当家一进来,就直接问这件事。
李福叹了口气,依旧恭恭敬敬答道:“回大当家,事情已经办妥,相关事宜都已交付给苏文清。”
大当家明显地松了口气,目光也柔和起来:“她能收下就好,我也安心了。”
“大当家,陶瓷那几条商线合计起来每年能有上百万两银子的利润,您就这么轻易地放手?”李福忍不住道,至今想起他都觉得心疼啊。
“李福。”大当家走了过来,拍拍李福,“钱财身外物,失去了还可以赚回来,我只怕有些东西,一辈子都无法弥补……”说到最后,大当家的语气已经黯淡了下去,似有千万烦忧无法排解。
“大当家。”李福怔住,这次是他第二次听到大当家用如此颓废的语气说话,这语气,听得让人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