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清长久地怔住,狄青已经走了,是被张二花叫走的。张二花看到那张契书时也呆了一下,然后叫走了狄青,她想苏文清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下。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苏文清忽然觉得脑子里很混乱。公子般总爱寻花问柳的呼延二公子,目空一切傲慢无礼的呼延二公子,嬉皮笑脸行事大胆的呼延二公子……还有这个,不为人知、雪中送炭的呼延二公子,所有的影像在她面前飘飞,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如果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让心去做最真实的判断。
苏文清闭上眼睛,让游离的思绪汇集,平息下来。往昔的片断一点一滴地汇集心头,明府内厅里,他看向她的眼睛那般深遂明亮;明府院子外,她摔倒,清晰感触到抱着她的臂弯,坚强而有力;“清清蘑菇园”内,面对崴伤脚的她,他的神情紧张而惶急……
心如明镜,豁然开朗。苏文清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也许这世上有一种人,喜欢以游戏人间的姿态标榜于众人面前,而骨子里却是一个十二分认真生活的人。就比如呼延二公子。
苏文清深深呼了一口气,暮色中她沿着湖畔的围栏走了回去。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进去,呼延二公子已经醒了,张德祥把熬好的粥送了进去,他坐在桌子旁一口一口地吃着,姿态优雅。
苏文清感动着,眼中有些雾气袅绕。
边关的捷报不断传来,重创敌军,逼迫匈奴退出边关五十里,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人振奋。
市井坊间依然热闹非凡,人们各司其职,做着自己的事情。呼家军的美名在每个人的嘴里和心里传递着。
张嬷嬷说:“呼延大公子骁勇善战,真乃国家栋梁之材。”
何妈妈说:“呼延老王爷老当益壮,指挥有方,让匈奴闻风丧胆……”
小桃羡慕地向往着:“如果我是一个男儿,我也要上战场打仗,保国卫国。”
张嬷嬷便拿眼睛瞪她:“你一个女儿家家的,胡说什么”
小桃没有理会母亲的喝斥,仍在向往着:“我要是花木兰就好了。”
……
远在边关的中军帐内,威严的老王爷双目炯炯地审视着站在下面的两个人:呼延浩和岑思惠。
呼延大公子显得十分拘束不安,头低垂着,不敢抬眼看自己的父帅。旁边的岑思惠倒是十分坦然,静静地看着老王爷,眼神坚定不移。
老王爷咳了一下,儿女私情的事真不好处理。“你们打算该怎么办?”
“我要和浩哥哥在一起。”岑思惠回答得十分干脆。这几个月来,她风餐风宿露,九死一生,跑到了硝烟迷弥的战场,只为见那个人一面,死而无憾。
“岑丫头。”呼延大公子忙扯了一下她,低声道,“不要这样跟父帅说话。”
“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岑思惠再次语出惊人,把呼延大公子吓了一大跳。他看着面前这个十多岁的姑娘,长途跋涉,她满脸满身皆是风尘,衣衫脏污不堪,神容憔悴,全无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端庄大方的仪容,但那份坚决令人感动。
呼延老王爷瞧着下面的两位,怒意满容,眼中却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下面的这位姑娘,太像当年的昭阳长公主了,有短短一瞬间,他以为时光回溯,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战场。
扬州城里,南昭王府已经急得四下派人寻找岑姑娘的下落。京城的相国府里,也急得鸡飞狗跳。谁曾想,这个姑娘,竟然不管不顾地跑到边关的战场来了呢?
“岑丫头,你这样做……这样做太危险了,会送命的。”呼延大公子憋得满脸通红,终于逼出一句关怀的话来。
他生性腼腆,不大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一个姑娘千里迢迢直冲他而来,一时间,他只觉得束手无策,另外,竟然还有一丝甜蜜的感觉。
他不是榆木脑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他眼中昔日那个总跟着他后面,绕着他转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得成一个明眸善睐,清丽月兑俗的大姑娘了,只是他是一个将军,随时准备保卫疆土流血牺牲,在大局面前,他不敢妄谈儿女私情。
‘我不怕。”岑思惠摇摇头,“小清说过,这世上没有天下掉馅饼这回事,一个人的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我很清楚自己要想要什么。”
“小清?是苏氏蘑菇园的苏文清?”
呼延大公子有些惊讶,就连呼延老王爷都露出了一丝惊奇的神色。能说出这些话的人应该不简单吧,他饶有兴趣地想着,等战事结束了,或许该去会会这个不同寻常的姑娘。
“好了,别磨蹭了。浩儿,你带岑姑娘下去梳洗打扮,”老王爷挥挥手,特意看看岑思惠身上的衣着,有多久没有换洗了,衣服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说别的,这位姑娘的勇气,令人佩服。
呼延大公子与岑思惠均现出欣喜的神色。
“先别高兴,你以为军营是什么,任着你们这般胡来?”老王爷轻斥道,“浩儿,明天派人把岑姑娘送回去。”
岑思惠的脸色马上晴转阴:“呼延伯伯,我不回去……”
呼延老王爷一瞪眼:“不想回去也得回去,你还想再胡闹下去吗?”。
岑思惠嘟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呼延大公子赶忙把她拉出去。
望着这对人儿走出去的背影,呼延老王爷忽然捋着花白的胡须笑了。他在想,战事快结束了,而他南昭王府,好像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了。或许,他该给京城的相国府去一封书信,商讨一下两家联姻的事情。
战地的清晨,没有江南那般妩媚妖娆,黄土,风沙,早晚温差极大。高大坚固的军事防御工程,冷冰冰地矗立在空旷的地平线上,没有一丝温情。战地不需要温情。
岑思惠立于高大的建筑工程前,沮丧地望着呼延大公子指挥着几个亲兵给马匹换马鞍,她的身边,立着一个这几个月来一直跟着她的小丫环。
一队列队操练的军士齐刷刷地走过,好奇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就这么走了?岑思惠有些不甘心。费尽心思,离家出走,千里迢迢,奔赴边关。如今来到了,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可是还没说上几句话,却要走了,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浩哥哥,我不走。”岑思惠的泪水落了下来。
‘乖,回去,等我回来。战事很快就结束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呼延大公子温柔地替她拂过垂落于额前的碎发。这位小姑娘哭泣的神情把他的心都揉碎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一听到呼延大公子这样说,岑思惠马上不哭了,眼中闪过一丝期冀,“年底吗?”。
“嗯。”呼延大公子点点头,此次战役,匈奴被大宋重创,精锐之师被打击得溃不成军,几乎全军覆没,十年八年之内无法恢复元气,停战是必然的事情。再加上过几个月,冬天来临,匈奴那边粮草供给不足,不撤兵也得撤兵。
“我会一直,一直等你的,等你回来。”岑思惠低下头,声音如蚊子叫。
呼延大公子笑了,他取下腰间的一把短刃。这是他十二岁那年,在宫廷的射击比赛中,皇太后亲自赏赐给他的。“岑丫头,你拿着这个,看到这个就如浩哥哥在你身边。”说这话的时候,呼延大公子的脸转向了别处,毕竟情窦初开,这样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羞涩中透着紧张。
岑思惠笑着接过,小心冀冀地收好。她和贴身小丫头转身上马,朝呼延大公子挥手:“浩哥哥,我走了,我会等着你回来的。你要保重身体,平平安安地回来”
呼延大公子含笑点头,挥了挥手,几个亲兵马上策马跟了上去,他们的职责是护送岑姑娘回京。
一行四人在空旷的土地上越走越远。
“小兰,照顾好你家小姐”呼延大公子朝那个小丫头的背影大喊道。
“公子请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姐的。”风乍起,漫天风沙中,传来了那个跟班小丫头尖细稚女敕的话语。
呼延大公子呆呆地看着,看着那行人如蚂蚁般消失在地平线上,心头,蓦地沉甸甸起来。
岑思惠一回京,便被岑相国拘禁了起来。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居然只身一人跑到漠北,只为会见情郎一面。岑相国听着这个不成理由的理由,肺都快气炸了。他勒令全府戒严,加强把守,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岑思惠倒很坦然,因为有了一句关乎一生的承诺。她静静地倚在楼阁之上,看日出日落,看日子如梭般飞逝而过。她心中只保存了一个信念,只要熬到年底,他们就可以在一起。
三个月后,宋军全线告捷,战鼓声响得人心振奋。六百里加急的喜报一封接一封传入了京师,一直紧绷着脸的年轻君王终于露出了笑容。
宫中,百花宴。
文武百官齐齐坐了两排,其中也包括呼延老王爷与他的大儿子呼延浩。他们是奉命暂时回京,坐在了百京中较为靠前的位置。
大局已定,边关即将平息战事。今天的君王兴致特别的高,坛坛美酒端了出来,茑歌燕舞,悦耳的丝竹声声。年轻君王神色迷醉,但眼底深处却隐藏着一丝敏锐与清醒。
众官纷纷向呼延老王爷举杯庆贺,岑相国的脸色有些灰暗。
年轻的皇上举杯朝岑相国走来:“岑相国,这一杯酒我向你道贺。”
“皇上?”岑相国有些惊惶,慌忙拿了酒杯站了起来,手有些发颤,皇上的语气让他惊颤。
“你家要办喜事了。”皇上笑眯眯地说道,眼睛却向呼延老王爷瞟了一眼。后者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而旁边的呼延大公子,闻言则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什么喜事?”岑相国仍未回过神来。
“有朕与高丽的皇后做主婚人,不会亏待你家岑丫头吧?”皇上呵呵地笑着,斜睨着岑相国,“听说你把岑丫头关起来了?这不太好吧?如今高丽的皇后还在我宫里作客呢,她说想见见岑丫头……”
“高丽的皇后?”岑相国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只短短的几秒钟,他就惊跳起来,“皇上是说高丽皇后,昭平小公主……”
皇上微笑点头。高丽的皇后就是昭平小公主,当初嫁去高丽时是太子妃,后来太子继承了皇位,昭平小公主就成了高丽的皇后,她这次回来,是特意找旧日的闺中蜜友叙叙旧的。
“我马上回去通知惠丫头,让她进宫见昭……高丽皇后娘娘……”岑相国喜得差点手舞脚蹈起来。皇恩浩荡啊,他们岑家又要喜事临门了。
与这边热闹的气氛相比,栖凤宫就显得冷清了许多。除了几个宫女在打瞌睡外,其他人都跑到其他地方看热闹去了。
庞贵妃一身盛装,呆呆地看着案几上的红烛,一直看到外面寂静了下来,沉鱼落雁般的容颜上显出沉重的失望与疲惫。皇上有多少天没来了?她心里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六十七天,两个月多一点。以前的皇上,把她宠成手心里的宝,下了朝就直奔栖凤宫而来,而如今呢?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禁不住泪湿双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