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苏六儿早早和老爹苏成渝,哥哥苏猛儿三人会合了。
苏猛儿把一张脸洗的格外的白净透亮,他对妹妹吹着牛,“我说什么来着。你哥哥我,那是一定会吸引大家注意的,结果怎么着?果然吧。连大将军都注意我了!”
六儿努着鼻子和小嘴,把眼珠子瞪的贼大,眉毛撇成八字型;扮丑给哥哥看,这是她小时候就喜欢和哥哥玩的游戏,看谁的样子最难看,先糗死对方,让对方呕吐为止。
“哥哥你又吹牛皮,吹死牛不长命。大将军一定是因为爹做了教头,可以给大家讲授怎么摆弄兵器,驯养马匹,所以才决定表扬嘉奖爹的。”
原来六儿的老爹苏成渝,年轻时曾得过当朝的武探花,但是朝廷重文轻武,他为人又十分爽直,所以干脆辞官不做了,带着老婆和一双儿女卷铺盖走人,隐居世外。
从此一家四口过着山野村民的生活,到也乐得逍遥。
但是,习武之人天生就有着那么一股打抱不平的劲头儿,空有一身本领,在国家危难之际却无用武之地,就好似虎踞深山,龙藏深海。
几年前,北方出现抗金义军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全国各地,人们奔走相告,激动不已。
苏成渝嘴上不说什么,只是从床底下找出了自己多年不碰的大刀,所幸的是鞘虽蒙尘,宝刀未老。
苏成渝天天进进出出,比比划划,要不然就是教一双儿女练习骑马射箭;要知道原来他只教六儿赤手空拳的功夫,扎扎马步而已。那时候他骗老太太说是为了让闺女也能强身健体。
有一天,老苏偷拿了家里的一点小钱,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匹农村的土马,平时人家那马就驮点粮食,或者临时耕耕地,用的挺稀罕。
可是一到老苏家,愣是把那马给累死了,因为三个人轮流用一匹马……最后老苏拿了一大笔钱买了三匹好马。
老苏媳妇寻思着,合着自己多年前从家里盖罗出的那点钱财,都快让这爷三给折腾光了。
心疼钱,更心疼人。
毕竟也是多年的老夫妻了,眼看着老苏东忙西忙,心事重重,老苏媳妇不免担心起来。
转眼间时光飞逝,儿子苏猛儿满十八岁了,女儿苏六儿也已经长到十五岁了。老太太觉得该放手了,想飞就飞吧,不能关老头和孩子们一辈子。
老苏其实就在等媳妇点头这一句话,老伴这关一过,爷三第二天早上就风风火火的出门投军了。
速度快的让老苏媳妇咋舌。
要问怎么收拾的那么快,爷三都集体酝酿好几年要革命暴走了,能不快吗。
爷三出了家门,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国家都这么乱了,老百姓苦不堪言。
老苏心想,都怪自己隐居太久,出来的太晚了,路上可得抓紧点;谦虚点说,自己应该是个能够扭转乾坤的经世之才……
在老苏的遗传和感召下,这一双儿女马不停蹄,风餐露宿,自以为是,信心百倍的直奔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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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闭嘴,听我说。屁也不懂的臭丫头。过去人家都会说,这是苏成渝的儿子和闺女;现在和以后会说,这是苏猛儿的爹和妹妹!懂吗你?死丫头。”
“不懂不懂不懂不懂……”六儿做着鬼脸,继续糗哥哥。
苏成渝看到六儿和猛儿还是一点不长进,来到军营也不见成熟,一见面就吵架拌嘴。
不过,苏成渝也想不出大将军为什么单单召见他们爷三,难道真让六儿说中了,大将军知道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
毕竟自己也是当年朝廷里叱咤风云的一个武将啊,相当于七品,比芝麻官可大不少……
想到那时候殿试时自己威武的样子,老苏心里也不免有些得意和膨胀起来,他严肃而柔和的批评了六儿和猛儿,让她们都学的谦虚点,内敛一点。
最好能以自己为榜样和楷模!
猛儿和六儿撅了撅嘴,乖乖的不敢吱声了,跟屁虫似的跟着老爹。
爷三提前一刻进了中军帐,环顾一周,但见这帐内的布置简洁肃穆,虽有些破旧,倒也还算威风。
前面正中的太师椅空着,大将军还没有来。
两边分列着两个副将军,以及二、三、四、五、六、七营的营官和副营官。
一营营官不在,昨天是七营出去讨敌骂阵的,今天又轮回来了。
南宋平西大营,目前共编了七个营。
军营生活目前就是一个七日,接着另一个七日。
“咚,咚,咚”三声破鼓敲过,于达于老头迈着四平八稳的书生步从门口晃进来了,身后跟着副将军董青。
自从来了平西战场,于老头这身形没见瘦,反而胖了不少。
想来也是,做监察史那些年,于老头天天都得琢磨事:你斗我,我整你;寻点私,舞点弊;走个后门,受个小贿;冒个坏水,装点慈悲。
最为可气的是,这些个门道圣贤书里一点都没教,全得靠自己模索揣测。
这回可好了,于老头本来是哭着喊着,挣扎着不想来;谁知反而因祸得福了。
自从老头来了平西战场,心灵和身体那是彻底的放松了。
皇上降旨,就比划两下;
被遗忘了,咱也不发愁。
咱有的是办法。
这不,安排七个营轮班到金人那边叫战比划去。
让谁看起来,咱平西大营的队伍都没闲着。
一直折腾并将始终折腾着。
最让人欣慰的是,金人那边也挺乱乎,一年半的时间,主帅都换好几个了。
似乎是那帮子皇亲国戚争地争功,成天搞得鸡飞狗跳,自顾不暇。
这不是,一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向朝廷的当月奏报又是:谨守阵地,平安无事。
挺好。
很和谐。
稳定是一切的核心。
于老头这个美呀,昨天晚上又来了点小酒,还即兴作了首小诗,就是可惜了,宋营除了几个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基本都是大老粗,知己难寻哦。
“唉”于老头未曾开口,先叹了口气。
董青心说,这老头不是又要喷吧,自从老头被临时抓差调来平西大营,一升中军帐必先吟首诗作为开场白。
最初大家伙听着还挺新鲜,可时间长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并且吟诗作赋不能当饭吃,那是真的不能;如果能让士兵们吃饱饭,大家敢用脚丫拍巴掌叫好。
于达眯眼一乐,“唉,老夫昨日又做了一首诗,先给大家伙念念啊。”
董青虚与委蛇的附和着,“你们都好好听着啊。”
于达略加思索,“嗯,嗯。捷报又出平西营,大宋江山万里行。金人那边乱糟糟,全国欢喜乐不停。”
“好。”七营营官周福臣皱着眉头,昧着良心喊了句好。
于达颤悠着身子,洋洋自得,欣慰的点了点头。
两边分列的营官、副营官还有副将,大家伙齐刷刷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周福臣。
兄弟太够意思了,终于结束了大家伙的噩梦。
于达这老头,乃一惊天地泣鬼神的唐诗发烧友。
如果他吟诗作诗没人喊好的话,他会锲而不舍,一首接一首不停的念下去。
唐诗三百首算什么?
光李白的诗他就能背至少五百首。
让你们大家听的天昏昏地暗暗心肝颤,不死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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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老头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堂下押的是何人啊。”
六儿有点想笑,大将军这是要开堂审案吗,这形容做派一看就是个文官出身——还是九品芝麻官出身。
苏成渝拿余光扫了眼六儿,单膝跪倒,抱拳道,“前朝武探花苏成渝,携犬子苏猛儿,小女苏六儿参见大将军。”六儿和哥哥也乖乖随爹跪了。
“好,抬起头来。”于达正色道。
“咯咯咯。”六儿抬起头,竟然调皮的笑出声来,实在是没憋住,于达念诗的时候她就想乐了。
那笑声好似银铃一般清亮,又好似泉水叮咚作响。
于老头虽说见多识广,却也不觉心头一震,只见面前这个少女……老头竟思维打结了,所有的华丽辞藻猛然间全无了用武之地。
似妖非仙,似仙非妖。
好一个凌波的仙子,绝色的佳人。
这少女若是月兑去一身戎装,霓裳羽衣,环佩叮当,保准能让皇上的佳丽们全都逊色三分,集体傻眼。
美人如酒,一见醉心。
于老头心中不禁发出了啧啧赞叹,他一高兴,竟情不自禁的乐了起来。
“大将军,您笑什么。”六儿呲着一口小白牙,眯眼一乐。
于达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亲切的问道,“小丫头,你今天怎么没穿一身红装呀?”
“因为这里面你最大,我不能比你的风头还大;平时在外面,我才敢抖擞抖擞。”六儿说罢一吐舌头,十分俏皮。
董青倒背双手,站在于达身后,眼看六儿第一次拜见统帅,居然还是这般的肆意洒月兑,心中说不出的喜欢爱怜。
苏成渝嗔道,“六儿休得无礼。”他心说这小妮子怎么又翘尾巴了,一副没大没小的德行。
六儿抿嘴一乐,“爹,人家说的是实话。大将军,你说我说的有道理对吧?”
说完这话,她偷眼望去,见爹的脸色铁黑,忙低下了头,决定还是少开口为妙。
于达的眼睛始终盯在六儿的身上,“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今天老夫召见,主要是表彰你们三人虽来自民间,但有颗保家卫国之心。老夫甚为感动。若中华儿女都有此番胸襟,我大宋天下永昌。”
“誓死保卫大宋江山,任凭大将军差遣。”跪在地下的苏猛儿突然高声嚷了句,吓了大伙一跳。
苏猛儿一直纳闷,是因为自己生得太呆了?还是妹妹生得太灵了?怎么每次和妹妹出现,都被严重忽视。
于达定睛一看,哎呦,这旁边还有个人哪,他问道,“你是苏,苏,苏丙?”
“额……正是。”苏猛暗想,屁大点功夫,大将军连自己的名字都给忘了。
自己可得挣点气,早晚干出番大事,让你们全都刮目相瞧。
名字不过是个符号,何足挂齿,不必计较。
苏猛儿可算出位了,要不是他这么一吼,于达确实没注意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
于达捋了捋胡子,笑道,“虎父无犬子,老怀甚慰。望你们建功立业,到时我必报禀天子,给你们加官进爵,让你们光宗耀祖,尽享荣华。”
“谢大将军提拔,誓死效忠朝廷。”于老头话音刚落,苏猛儿就抢白着拍起了马屁。
他心想,万事必须先下手为强,妹妹这小丫头片子,绝不能让她先开口,太抢戏。
“好,你们三人暂且下去。好好表现,不日必有用武之地。”说着,于达挥了挥手。
“谢大将军抬爱。”三人跪谢过大将军,出得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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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三往前走了会儿,六儿高兴地蹦了起来,“小鸟出笼自由啰,爹刚才老瞪我,我都不敢说话了。”
苏猛儿一皱眉,泱泱道,“就你话多,话痨。”
六儿伸出两只小拳头,紧接着变成了双掌一拍,再使劲一撮,“你叫酥饼哥,那我叫麻团好了,爹叫大窝头。”
苏猛儿脸一红,大声吼道,“死丫头,你再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苏猛儿心想,妹妹平时真是让爹娘给宠坏了,不教训一下,日后还不得骑到自己脖子上作威作福。
苏成渝正色道,“六儿,别没大没小的,都十五岁了,还这么调皮,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六儿摇着头,撅着小嘴,“我到是不担心自己,我担心我哥娶不上媳妇。哈哈。”
苏猛儿一听就急了,“老天睁眼吧,我要是娶不上媳妇,也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妹妹。”
六儿望着哥哥,眨巴着大眼睛,“为什么呀哥哥?”
苏猛儿回道,“为什么?当然是让你吓跑了,小姑子厉害的像个小夜叉似的。”
六儿扮了个鬼脸,“谁稀罕,你娶你的媳妇去吧,我才不嫁人哪,我要和爹娘在一起。”
正说着,一阵寒风吹过,六儿只感脊背有些发凉。
提起娘,她心中一阵酸楚,爷三这次倒是虎出深山,龙飞九天了。可是,谁给娘烧火暖被呀?
以往到了隆冬,爹砍柴来娘烧火,六儿只管扑上床,吃的小肚歪,再给娘锤锤后背,揉揉肩膀,再拔上几个小火罐。
娘常高兴的说女儿是她最贴心的小棉袄……
一家人在一起,才是天底下最温暖和幸福的事情,就算再寒冷的冬天,都好像有阳光普照。
想到这,六儿的鼻子有点酸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和娘团聚呀,寄出去的家书,娘收到了吗?
那些金人真是吃饱了撑的,回家待着多好,不远万里来别人家作恶,真是没事找事,欠揍欠砍。
苏成渝见女儿眼中有点湿润,估计这孩子准是有什么心事了,就打发猛儿先回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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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来在河边坐下,这条小河背后是座连绵的大山,翻过那座山,就是后方了。
冬天一来北风呼啸而过,山上全是悬崖峭壁和枯树枝子,见不到半点生机。
“六儿,不知道大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偏偏召见咱们爷三。不过,也可能是爹想多了。”
六儿娇声回道,“爹,别怕,不论怎样,我都会保护您和哥哥的。”
小丫头从小就说自己是个大英雄,说要保护全家。
有一次,六儿和村里的几个男孩子打架,她抡起大木棒,把人家头上打的都是大包。
最后终于真相大白,大人们传闲话,说她爹是犯了事让朝廷给罢官了,没脸见人,才搬到文江那小地方去的。
本是村里的小孩跟着大人学舌,没想到六儿一听就不乐意了,敢说我爹坏话,揍不死你们的。
这次投奔抗金义军,老两口拿不准到底要不要让闺女来,家里俩孩子都走了,万一有个闪失,可就后悔莫及了。
可是二老转念一想,就六儿这副活泼又火爆的性格,把她留在家乡,被欺负是不太可能的,还不定闯出什么祸来。所幸带在老头身边吧,有个管束反而周全。
事实证明,这担心不是多余的;六儿从小就爱惹是生非,一点不省心。
苏成渝苦口婆心道,“六儿,你哥挺高挺壮,但是心小。你自小到大,说实话是哪都比他好。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你把人家比下去了,并不是赢,而是输了。”
“嗯。”
“爹知道,你聪明伶俐,可惜是个女儿身。女儿家家的,早晚……”
“早晚要嫁个好男人,爹,人家知道了。好烦。”
“那是为你操心。爹越想越后悔。不该带你来投军。一时冲动啊。”
“呵,爹这你后悔什么呀。”六儿拖着腮帮子,傻傻一笑。
虽说天寒地冻,可眼前这条小河,那薄冰下居然还有水波流动。
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到天涯就不必了,能回家就行。
六儿心念一动,突然蹦起来,“爹,我走了,你真啰嗦。”说罢,她几个箭步翻身上马,一松缰绳跑没影了。
苏成渝苦笑了两下,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调皮孩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六儿走的那么急作甚去了?因为爹太唠叨?那不至于。
其实眼见老爹双鬓染霜,她又怎能不愁到眉峰。
她着急回营琢磨事儿去了。
琢磨什么?
反正不是他爹说的那些。
那些在她眼里通通都是屁事儿,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