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二更,山抹乌云,冷风瑟瑟。
待到月黑风高时,只见一个身手矫捷的黑影从一个帐篷里嗖地窜了出来。
左闪右躲,东晃西晃,往军营大门口移动。
值夜的一小队巡逻兵分两组,一组正在各营区之间进行巡查;另一组绕着各营区周边巡查。
整个大宋营区静谧而肃杀。
两个哨兵站在高筑的岗楼上瞭望着远方。
皎洁的弯月并没有完全被乌云遮住,犹抱琵琶半遮面。
宋营的两组巡逻兵并未发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悄悄溜了出来。
只见那黑影动若月兑兔一般,灵巧的绕过了巡逻兵的巡查路线,一闪来在了岗楼之下。
此人身材中等,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露出的双眸,借着一丝月光的映照,越发的清澈澄净了,那目光闪烁,灿如朗星。
没有人看的到他的样子,也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正在窃窃偷笑。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六儿。
几天前,六儿替七营一个拉稀跑肚的老伯参加了大营的巡夜,凭着一股机灵劲,她默默记住了巡夜的路线和规律。
所以,晃点过那二组巡逻兵,并未费吹灰之力。
在六儿的心目中,帮助别人是件特别好玩的事情。
到头来做好事总会有好报。
种瓜不一定得瓜,但很多时候,栽棵狗尾草,却会鲜花满园,杨柳成荫。
在茫茫夜色的掩护下,出宋营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过六儿还是不免提心吊胆,毕竟夜晚私自出营肯定是个罪过,万一被抓到了,爹爹会不会被气的……
想到这,她心中虔诚的默念: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求你们保佑我早去早归,祝我平安吧。阿弥陀佛。
念叨完这些,六儿一双圆圆大大的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月。
好了,我一定会马到成功的。
就是可惜没有马骑……
不过,这回倒是可以好好锻炼一下自己的脚力了,只当是疏松筋骨也是妙哉呀。六儿想着,早已经脚下生风,快步如飞的跑开了。
风风火火,急急忙忙,端的作甚去也?
卖个官司先。
按照记忆中的地图路线,六儿紧倒腾小腿,直奔金营而去。
深夜的风真凉啊,凉的痛快。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六儿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猛地闪出了这句诗。
她天真的抬起头,仰望天上稀稀两两的星辰,暮然间心头一动,自己……会不会也是天上的星星……
好傻,做星星?做的什么星星。
牛郎织女去做星星了,也只能相思成泪,遥遥相望而已。
六儿呼哧带喘的停住了脚步,一把揭下了自己的黑面罩,狠狠塞到了怀中,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不能再戴这块破布了,端的要憋死个人。
身上这套夜行衣是六儿和爹投军路上,她自己偷偷置办的,如今可算派上了用场。
衣服穿着还算合适,只是这块蒙面的黑布,织的也太过细密了,生生能把人给捂死。
六儿挠了挠头,这路上也没人,自己戴它干嘛,真是钻头不顾腚,没事活受罪。
摘了蒙面的黑布,呼吸畅快了许多,六儿的脚步倒腾的更加轻快了。
一路无话,离金军营区一里左右的地方,六儿缓缓停住了脚步,她找了几棵小树隐起了身形,放目远望,观察金营的情况。
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看到金营的岗楼搭得并不算高,周围也是木制的篱笆搭建而成,到和宋营无甚区别。
但是宋营的小岗楼是分列左右,一边一个;金营的却是联通在一起的,底下是营寨的大门。
岗楼上依稀有人影在不停晃动,似乎上面站岗的人确是不少。
六儿眯缝着眼睛,聚精会神的算计着攒动的人头,数来数去,乖乖的,六个!
宋营的岗哨才俩个而已,金营的布防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这帮金人大晚上不好好站岗,一个个摇来晃去。
看那情形,难道是在……喝酒?
哦,这就好办了。
斜眼一望,月亮今晚出奇的可爱,洒下来的光线,该亮的地方挺亮;该暗的地方很暗。
金营岗楼建在了一个缓坡上,这缓坡和岗楼被月亮一照,刚好形成了一条不宽不窄的阴影。天助我也,六儿借助这条阴影,移动身形来到了岗楼底下。
紧接着,她从怀里掏出飞钩,手臂高举,轻抖手腕,抡了几下,再往上一抛,啪的一下,飞钩卡在了岗楼高处的一个木凹槽里。
六儿往怀里带紧线绳,用力拉了几下确认勾牢了,她一个纵身,双脚轻点飞身上去了。
六个身高马大的金人哨兵,凭六儿的赤手空拳,一出招,悄无声息全给撂倒,那纯属吹牛。
六儿很清楚自己的武功底子和三脚猫的水平,所以断不能上去贸然送死。
此刻,她两脚轻点蜷缩在一条木桩上,只须一个翻身,就能翻越进岗楼里了。
六儿凝神静气,等待着时机。
同时也恨天怨地怪自己,出来办事,居然忘记带刀了……
这时,只听上面的人交头接耳,嬉笑起来;原来这几个金兵借着酒劲,边喝边说边比划;六儿大概能听清一些词语,比如女人……家乡……酒。
这几个金兵今夜也是豁出去了,刚调来的主帅治军极严,估计夜夜畅饮,天天吃肉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既然日后喝酒恐怕也难,不如现在一醉方休解千愁。
苍茫的大地寒冷,寂寥的北风呼啸。
几个哨兵来上几口家乡的烈酒,寄托对家人的思念,对女人的幻想,更为了御寒暖身。
吉日良辰也,六儿暗自偷乐,等这帮子酒鬼一个个都喝趴下,再进去不迟,那岂不是省了许多的麻烦。
岗楼里的哨兵折腾了一会儿,声音就渐渐小了,一直到“咣当”“咣当”……几声后,完全寂静了。
六儿轻轻起身,机敏的探了个小头,往里瞄了一眼,只见几个哨兵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岗楼之上。
早已经醉醺醺,晕乎乎,人事不省。
妙哉!
六儿得意的乐着,一个鹞子翻身,翻越进了岗楼,她本想飞身进金营,忽然瞥见地上扔着个漂亮的小酒壶。
看样子不大不小,很是结实……居然还有根背带。
这宝贝正好可以送给爹爹,他老人家最喜欢收集各种酒具了。六儿一伸手就把酒壶背在了身上。接着她轻轻一跃就顺利进了金营。
金营的这些帐篷比宋营看着好看多了,又大又结实,而且帐篷顶也大了许多,在上边蹦蹦跳跳应该没问题。
六儿看在眼里实在是技痒难耐,再加上平时她就顽劣成性,于是紧走几步飞身上了一个帐篷。
嗖,啪,嗖,啪……扑通……
她只是想尝试一下帐篷大飞跃,如是而已。
但终于以失败告终了。
这一下摔的真的很疼。
最近六儿实在是太缺乏营养了,搞得眼神都不太好使了,所以距离没有估模好,并且最近太膨胀,疏于练功……
幸好六儿的体重轻,声响小,这一摔没有引起注意。
拍拍身上的灰尘,
振作疲惫的精神。
远方也许竟是坎坷路,
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
莫笑自己太无用,
莫以轻功论英雄,
人的倒霉本不同,
任由豪情壮志在我胸。
嘿呦嘿嘿嘿呦嘿。
掸了掸土,揉了揉,六儿呲牙裂嘴的站了起来。
拖玉帝王母的福,万幸四周依然安静,这帮金人睡的跟死猪似的。
虽说六儿觉得自己的轻功仍是身手不凡,轻舞飞扬;但是小丫头痛腚思痛,决定还是踏踏实实的走陆地吧……
快了,快了,快了。
终于到了。
六儿闻着香味就寻来了,活月兑像只半年没有骨头啃的赖皮小狗。
苍天呀!终于找到伙房了。
六儿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绝没有第二个—偷肉!
六儿隐在旁的帐篷后,发现这个帐篷外竟然有俩个金兵在把守……
六儿正在纳闷寻思,忽听“咵咵咵”几双大马靴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六儿暗叫糟糕,这肯定是金军的巡逻兵过来了;她虽然有点懵,但是当机立断,窜上去给了伙房门口俩金兵“乓”“乓”两掌,那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晕倒了。
六儿所幸把刚拿的酒壶扔在了地上,一下闪进了伙房的帐篷。
其实她刚才下手时忽然有点犹豫,那两金兵杀还是不杀,杀还是不杀?
人说盗亦有道,这次只为偷肉,不能杀人……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准则,苏六儿也不能例外。
这种准则在外人看来也许傻傻的,呆呆的,但是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道德底线与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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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这支金营的巡逻兵,一共四人,为首的叫做金扎吉——金国第二猛将。
他是大金国平西战区的最新一任统帅,昨天刚刚到任。
一个统帅,能够放弃休息亲自带领士兵巡夜……
是的,这就是金扎吉——一个年轻的老牌金国武将的习惯与素养。
金扎吉走到此处,发现安排在伙房外职守的两个士兵居然倒地不醒,他眉目紧锁,立刻抽出了腰刀。
正在这时,身后一个小兵开口了,“大将军快看,地上有个酒壶,这俩人准又是喝多了。”
金扎吉听罢虎目圆睁,勃然大怒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又喝多了?值夜时还敢喝酒?谁带的兵,好大的胆子。给我绑上,我要砍了他们!”
三个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缩脖子,没敢搭茬。
金扎吉气的上前狠狠踹了几脚倒地的两个小兵,两人人事不省,毫无反应。
金扎吉气的络腮胡子乱颤,手指紧扣挥刀舞过头顶,“快说,不然我先砍了你们几个。”
三个小兵见大将军发威了,腿都吓得发软了;他们素来知道金扎吉雷厉风行,言出必行。
一个小兵浑身打颤道,“大将军别砍,我们说,是,是亲王的直系……本多哈的旧部。”
金扎吉登时目露凶光,厉声道,“本多哈?又是那个狗娘养的!”
刚才开口那个小兵,又添油加醋的补充了一句,“他带的兵都这样,值夜都敢喝酒,还经常喝醉。”
金扎吉一把揪住那小兵的脖领子,怒斥道,“你说的当真,今天岗楼值夜的难道也是他的兵?”
小兵垂下眼帘,惶恐不安的点了点头。
金扎吉一抖手把他甩在了一边,暴虐的嚷道,“简直是胡闹,跟我去岗楼,把这俩醉鬼给我带上。小个子,你留这好好把守,出了问题我军法处置!”
金扎吉留了刚才那个多嘴的小兵在帐篷外把守,带着两个,又拖着两个急匆匆走了;他们哪里知道,那两个兵不是醉了,是被活活两掌劈昏了。
金人长在寒冷的东北地区,为了抵御严寒,一向嗜酒如命。
正巧这俩小兵晚饭确实来了点小酒,没办法,天太冷又要值夜;可金人的酒太烈,晚饭时残留的浓浓酒气,竟还在他们的口鼻之中回旋,没有完全散去。
所以一向警觉的金扎吉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
六儿缩在帐篷里,估模外面大概有三四个金兵站在外面,他们离自己不过一两米之隔,只要掀开帐篷帘子进来,自己就等于瓮中之鳖了。
一想到被几个金兵在伙房内生擒活捉……
那得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情呀,死都不能死的光辉一点……
活还活什么劲儿呀……
外面几个金兵之间的对话,居然是金语夹杂着汉语,六儿看不见,但是她能感受到有人似乎非常恼火。
不会一怒之下突然闯进来吧,几把大弯刀切哧咔嚓,把自己砍成几百块……
死都不得死个全尸……
六儿的整个脊背上,顿时敷上了一层冰霜,小小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里。她连扇自己嘴巴的心都有了,出来办事你居然忘记带刀了……
简直是自动放弃了一切生还的机会……
六儿越想越怕,吓得暗自运功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也被那几个金人听了去。她宁心静气的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几双大马靴“咵咵咵咵”真的离去了,她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照理说,遭遇金扎吉,六儿应该没这么好命轻松过关。
要知道,这个金扎吉不仅力大无比,武功盖世;并且为人粗中有细,聪明机警。不仅如此,他还比较通晓汉地的语言和文化,绝对是个狠角!
但是人太能干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这个金扎吉虽是大金国响当当的王牌武将,可是金营平西战区的上任主帅本多哈,那也是草原上叫得响的一个大将。
人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金扎吉和本多哈俩人不仅同岁,还都是王侯家豢养的奴隶出身。所以,这俩人的明争暗斗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展开了。
值夜醉酒,被抓现行。
这绝对是个正经八百的处置说辞。
借此事,金扎吉正好可以杀杀本多哈旧部的威风,从而给本多哈一次非正面性打击。
要是中间没有这段插曲,以金扎吉的才智,肯定会进伙房的帐篷一探究竟,查看是否出现异常。
六儿无疑是幸运的,狗屎总被她踩上!
小丫头的嘴角竟然露出了一抹胜利的笑意,刚才还吓得抖成一团……
她透过帐篷帘子的缝隙,看见外面就剩下一个小兵把守了;那人似乎不太强壮,瘦瘦的,八成是个伪军;反正个子不大,不费力气就能放倒。
有些人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
六儿就是这样的,不想着怎么快逃走,竟又惦记上偷肉了事情了。
刚才蹲着,烤肉的香味逗得她口水连连,只是一直没敢动弹,此时感觉安全些了,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六儿定睛一看:桌上似乎放着……她又伸手模了模……烤羊腿!
原来扑鼻的诱人香味就是这东西散发出来的。
六儿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好疼,果真没有做梦,她心跳加速,差点激动的晕过去。
要知道方圆几十里的肉都没了!
所有能吃的,甭管是兔子,耗子,袍子……就更别提什么猪,羊,牛了,统统没影了。
宋营里就于达于老头能吃上点荤腥;别的小兵天天窝头大饼馒头面条就着野菜啃,天天不带换样的。
平西战区大宋义军军营,属于老少边穷一类。
平日的军需,都是一些大商贾和有良心的官员百姓们捐的;还有很多是参加义军的士兵们自己掏钱买的,以及极少数从金军那缴获的战利品(多为破烂)。
来平西一个多月了,今天在金营这可算看见荤腥了。
头昏,好昏,天旋地转。
不找别的吃的了,就它了,扛两个烤羊腿回去。
六儿白天一见,发现爹的头发白了不少,人也瘦了好几圈。原来在家的时候,爹爹顿顿不离肉;娘更是煎炒烹炸,变着花样给爹做肉吃。
老苏是练武出身,年轻的时候就爱吃肉,无肉不欢;如今断肉一个多月,估计都馋死了。
六儿此行专程为爹来偷肉。
她出门时特地装了几大块油布和小细绳,准备包吃的;既然是偷肉来了,没装备怎么行。三下五除二,没两下就包好羊腿了,再用小细绳在上面一捆,齐活。
亏了点吧,刚才吓了那么一大跳,还得拿点别的东西走。
六儿顺手抄走了一把割肉的小弯刀,看不清这刀具体什么样,就感觉这小刀应该挺精致,挺锋利。
揣这玩意的时候,小六默念:神啊,仙啊,玉帝啊。原谅我带走这把刀,这是化干戈为玉帛。不是偷,绝对不是。
六儿把羊腿往肩上一扛,才发现这羊腿沉甸甸的;金人那边的羊怎么那么肥呀,肉一定很香。
如果有两个大衣服兜就好了,把羊腿揣兜里带走,岂不更方便。
如今还得用手扛着,遭罪。
六儿乐歪歪的,轻手轻脚来到帐篷口,门口还有一个把守,自己怎么出去?
难道用羊腿把那个大兵给拍晕了?
嘻嘻。
正在偷乐,突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你是宋营来的吧。”
六儿立刻收住了笑容,气若游丝,又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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