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军董青不是一大早就起来的,打昨天夜里他就没睡着。
手握着娘最新一季的逼婚信,谁看不出来呀,落款是“为娘”,但内容肯定是他爹草拟书写的。
这是一年半来,十八个月后,爹娘的第十五封家书了,要不然你们一个月寄来一次也行,也有个盼头……
第十五封家书内容如下:
青儿,汝自幼练武已违父命,身系疆场九死一生。每日哀痛沉思,惶惶不可终日。双亲悲伤至极,肝肠寸断。为母殷殷盼望,儿自当保重。
汝父言曰:小兔崽子,不是兵营里有姑娘吗?赶快弄个媳妇,甭管什么出身,回来大不了算个妾氏,先把娃种上,来点实际的,急着抱孙孙,望眼欲穿。
烦啊!恼啊!
婚姻大事怎能如此鲁莽,就算不是婚姻大事;单为了传宗接代,也得找个自己心仪的人呀。
其实他身边倒是也有些频送秋波的姑娘,他看在眼里,可是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终于遇到了个自己一见倾心的,只是这小丫头,到未必对自己有心就是了。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怎么个逑法才好……
介于自己副将军的地位,又是朝廷亲自派来辅佐于达管理这支义军的,自己每天追着个小丫头……
实在不妥。
董青一夜未睡,一闭眼不是看到爹娘的催娃信,就是想起苏六儿那双晶莹美丽的眼睛……
本来一大早他想来河边散散心,这里风大,他想吹吹冷风,说不定能吹出些灵感来。
可是,天还擦黑哪,大老远他就看见有个人在小河边的杨树下坐着,这是谁啊?也起了这么个大早。
稍稍走进了一看,心上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愁见不着小六,小丫头这不就在眼前吗。
怎么了,有点不大对劲,好像在那嚎啕大哭。
董青急急催马前行,到了河边飞身下了马,一本正经的问,“苏六儿,大清早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哭?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六儿抬头一看是副将军在问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哭的更伤心了,她撅着小嘴,“我东西丢了。”
董青关切的弯腰俯子,“小丫头,丢什么了?”
六儿抹抹眼泪,撅着嘴不说话,长长的睫毛上满是晶莹的泪珠,粉女敕的脸蛋上也早已经鼻涕泪水一把了。
都说女人哭起来是梨花带雨,可六儿不是,她像极了一条顶呱带刺,水女敕油绿的小黄瓜。
脸饿绿了呗。
董青心疼的嘴唇在微微抖着,“是不是马丢啦?这不是在这吗?那就是你那把大刀丢啦?”
真是个粗犷的爷们,除了兵器就知道马。
六儿今天没把刀背出来,她觉得现在自己十分虚弱,没准背个烙饼都能把自己给压死,“没有,我刀没丢。”她委屈的望着董青。
六儿纯真的眼眸中升腾起了一团雾气,迷茫又懊悔,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刺猬,浑身锋利的刺都收了起来。
董青喜欢六儿。
他自己知道。
但是他以为他只是喜欢她的惊人美貌和活泼的个性。
可就在这个清晨,望着这个裹着件破棉袄,哭的淅沥哗啦,鼻涕还在嘴上流淌,小孩子一般的六儿。
他的冷静而理智的心,竟又生出了几分怜爱,像是兄长对妹妹,像是父亲对女儿,但他宁愿是丈夫对待自己娇美的妻子。
董青第一次放低了声音,鼓起勇气,积攒了一种叫做温柔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呀?告诉我吧。”他想伸手给六儿擦擦眼泪,又收了回来。
正人君子一个,岂能趁人之危。
六儿停住了哭声,不撅嘴了,改成皱眉了,眼中满是怒火,就是不回答董青的问话。
董青实在不是一个温柔的爱人,他真是心急火燎,最后居然残暴的嚷了句,“你到底说不说?”
说完,他自己也后悔了。
哪有这么关心别人的。
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六儿被吓了一跳,她才不管什么将军还是皇帝老子,她一努小鼻子,跟个斗牛似的,鼻孔呼呼冒着热气,“你干嘛那么凶。我的烤羊腿丢了!”
董青呆了下,立马又笑了起来,“烤羊腿?你从哪弄来的?”
六儿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在他耳边低语,“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偷的。”
董青挠了挠头,方圆几十里哪还有肉?还烤羊腿?
自己都没那个口福,最近大将军于达都没怎么有肉吃了,老头最近都啃肉干,吃腊肉。
董青被六儿少女的气息搞得分外激动,但是仍然摇了摇头,两道剑眉一挑,“我不信,你从哪偷的?”
六儿扬起小手,轻轻一拍董青的肩膀,“你个笨蛋,我去金营那偷的。”
“什么?”董青瞪圆了双眼。
笨蛋这词还没有人对自己用过。
去金营偷羊腿更是闻所未闻。
六儿歪着头,眨巴着雾蒙蒙的双眼,娇声道,“怎么,你不信呀?”
董青半晌没说话,心说这小丫头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小丫头,你是不是病的说胡话了?”他伸出大手去贴六儿的脑门。
六儿机敏的翻腕子一拨,生气道,“我没病,你才病了哪?我没说谎。”
董青脸微微一红,第一碰到小丫头的小手,他心跳得有点快了,所以站起身,离得远点,免得自己太……
“你去金营偷羊腿?而且偷到了?”
六儿用点了点头,“嗯,那当然了,都有人吃上了。”
董青倒背着双手,在河边踱着步子,忽然他回头笑了起来,“要是真的,就说明你取敌营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了,我分析的是这个道理吧。”
六儿皱着眉站起身子,“你还是不信?”
董青想埋汰几句小丫头吹的牛皮,但是心中实在爱恋非常,就只有傻乐的份了。
这小丫头怎么进去的?
金营布防森严,白天有弓弩手在岗楼,晚上派的都是主帅的亲兵把守,经常还会有一些骑兵出来在附近夜巡。
宋营这边的探子,都只能在金营附近打转。
要是真有她这样的人才,那我们打什么?直接派她去,大半夜去,砌啦咔嚓都给砍死算了。
“哈哈哈”董青仰天长笑,一边笑一边摩挲着自己的肋骨,他怕笑岔了气。
六儿盯着董青鄙夷的样子,委屈备至,“你还笑?让你不信。”
说着,六儿双脚着力一个腾空上树了,挺高的一棵大杨树。
董青吓了一跳,抬起头笑着嚷道,“小丫头,轻功不错吗?快下来,别摔着。”
“哼,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本领,有本事你上…唉…唉…唉”六儿正在摇头晃脑的得意着,突然脚底一滑,从树枝上摔了下来。
幸好反应快,保持住了平衡,一拧身子落地了。
“哎呦。”六儿身子一歪,小手一握脚腕子,疼得呲牙皱眉。
“崴着了吧?”董青禁不住嘻嘻的笑了起来。
“坏人,别幸灾乐祸的,我是最近没好好练功,还有饿的。”六儿不服输的冲着董青一吐舌头。
煮熟的鸭子,嘴还挺硬。
董青真是憋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小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轻松,也很快乐。
她的每一个表情和举动都那么可乐,那么自以为是,那么慌张鲁莽,那么洋洋得意……
六儿本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轻功了得,可是如今却失脚了,再加上这一崴脚,更是把他逗得前仰后合,哭笑不得,“小丫头,别折腾了,我扶你上马,送你回去吧。”
“哼,不用,我自己行。”六儿做了个鬼脸。
她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十分了得的事情,可是面前这个臭男人不但不佩服自己,居然还投来了鄙夷的眼神和嘲笑。
士可杀不可辱。
六儿忍着疼痛,一咬牙就站直了,但刚迈出一步,身子就开始摇晃了。
其实崴的到不厉害,主要是饿加累,昨天两顿没吃,再加上往返金营偷羊腿,被恶狼一吓……
她已经觉得自己太伟大了,太坚强了,普天之下就没有这么坚强的人。
董青收住了笑容,此刻他的心底软软的,他热情的伸出了一双大手,他以为自己展示力量和关怀的时机终于来了。
“我扶你吧。”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抱你吧。”
但是没敢。
女人都是小心眼的。
每一个女人,而不是哪一个女人。
六儿觉得自己坦诚的说出了自己夜入金营全身而退的壮举,就应该得到赞美,即使不赞美吧,一点点肯定总是行的吧。
可是,就连一点点的肯定都没有。
生气。
不高兴。
倔强的她一拨他的大手,“哼,我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走。”
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
倔强的很小心眼,也很可爱。
但是董青还是失望了,他的双手就这么被无情无视的挡了回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副将军,能够这么哄一个小姑娘,并且那么失控的笑着,都已经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他是一个不懂的女人的男人,一个刚毅而耿直的男人,风花雪月与他暂且无关。
董青真的有些生气了,或者说是假装生气了,一甩手,“那我走了,估计你能自己回去。”
“小绵羊,找娘亲,看到灰狼……
六儿故作无事的哼着小调,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追风,可刚走了两步,她发现自己已经真的精疲力竭,饿的呜呼啊栽了,甚至连拽马缰绳的劲都没了。
人是铁饭是钢,强硬的六儿终于被钢打败了。
不过她谨记了一条生存法则: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
六儿抿着小嘴,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回眸傻乐道,“董……大……哥,你来扶我吧。”
有些时候不能瞎逞能,逞能以后倒霉的还是自尽,最后一样得服软。
六儿漆黑而乱糟糟的头发,在风中凌乱了,那发丝飘过了她渴望的眼眸而唇角。
见人家给了个台阶下,董青紧走两步伸手去搀六儿。
当他的大手触碰到她圆润的双肩时,那股温润的,少女的体香让人头脑发晕。
眼前这个叫苏六儿的小丫头虽然调皮中透着点男孩气,但是那婀娜的身姿,甜腻腻的笑容,眼波中流转的纯真……
董青的脸是真的红通通的了,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如此亲密的接触。
他心爱的小刺猬妹妹受伤了,但是他却暗自偷偷的开心起来。
他的心脏“崩,崩,崩”沉重而飞快的跳着。
这个小刺猬妹妹要是上马时,一个没站稳,顺势倒在自己怀里,该多好。
六儿在董青的搀扶下,左手扽着马缰绳,右手一扶马背,一片腿飞身上马了,干净利落。
她若无其事的正色道,“娘说了,小心坏人揩油占便宜。哼。”她冲着董青吐着舌头,傻乎乎的做了个小鬼脸。
董青的脸立刻就由红变绿了,这小机灵鬼,竟然猜出了自己的想法,要是娶回家得多讨人喜欢。
作为一个爷们,被个小妞儿揭穿自己的心思,难道要羞涩低头,扭捏作态吗?开什么玩笑,哥就假装没听见。
董青相当严肃的问,“苏六儿,你自己骑回去行吗?”。
六儿也相当严肃的答,“行。”
董青解了自己的马缰绳,和他的白马涛涛低声耳语着,“兄弟,那个小丫头准又是吹牛了,乖乖跟着大哥吧,大哥去照顾她,你……未来的嫂子。”
两匹马,两个人,溜达着奔着大营而去。
才刚走了几步,六儿就虚弱的支持不住,晕倒在马背上了,幸好被董青及时扶住了。
登高爬低,
飞檐走壁。
担惊受怕,
披荆斩棘。
俩烤羊腿,
一口没尝。
如今脚也崴了。
累,冤,饿,疼,羞……急火攻心,终于晕了吧你。
啧啧,都是两只羊腿惹得祸害。
董青一路看着六儿安静的趴在马背上,似乎是熟睡了,那甜甜腻腻的小脏样……他微微一笑,疼惜不已。
我情愿看着你,睡得如此沉醉。
胜过你醒时暴虐般无情……
他轻轻擦去了六儿口角晶莹的哈喇子,他很想娶这个小妹妹回家,一生照顾,一世牵绊。
*****
六儿醒来已是晌午过后了,帐篷里空空的,周围没人,一个没有。
她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幸亏大伙都不在,不然非得笑死自己不可。
心里正偷着乐哪,一下子帐篷帘掀开了,姑娘们排着队,鱼贯而入。
天哪。
六儿一蒙大被子,慌忙中只把头埋在了被窝里,身子还露出了一大半。
郭素素笑着走过来,摇晃着她,“小祖宗,小姑女乃女乃,你可醒了,快把被子掀开,吃饭啦。”
六儿的嗓子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居然烧的话都说不清了,她咬着个大舌头,“不饿。”
“还不饿?”
“我们说你准是饿疯了才奔出去的。”
“他哪是饿疯了,是和……咱那英俊的副将军晨起约会去了吧。”
“哈哈哈哈。”
“暖暖不出。”六儿捂在被窝里吱吱呜呜,说话舌头直打转。
决不能出去!
又是一起恶性的丢人事件。
胖姐的大手一把将被子掀了起来,嗷一嗓子,“什么叫钻头不固腚,你就是,你小心给捂死。”
六儿一下子就大白于人前了。
她翻着白眼,厚着脸皮环顾了一圈,真没面子呀,和董副将军的事情,准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郭素素满脸堆笑,将一大碗粥送到了六儿面前,“快喝粥吧。”
六儿满脸委屈,一边嚷着,“人家不饿嘛。”一边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碗粥,直砸吧小嘴。
那表情到有点像昨天那只恶狼看她的样子……
姑娘们看着她那馋样,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胖姐咧嘴一笑,“饿就吃吧,别装蒜了,反正你丢人现眼也不是第一回了!我们都习惯了。”
郭素素轻轻一拍胖姐的肩膀,“瞧你,就你岁数最大,还不让着她点,竟寒颤她。”
六儿挥起小拳头,冲着胖姐一比划,然后一把抢过粥碗,稀里哗啦,喝的精光;连连几个饱嗝,倒头又要睡了。
胖姐一把扽住了六儿的耳朵,只轻轻一拧,“哎呦哎呦哎呦”把六儿疼得直叫唤。
郭素素的芊芊玉手一点六儿的脑门,“小懒猪,就知道睡,刚才董副将把你送回来,又把邓军医请来了,说你没事,纯属饿的。军医交代,饿得太久的话不能上来就大吃大喝。”
胖姐笑着,“我们刚才去挖野菜,吃了可以败火。你脚我给你上药了,董氏跌打损伤药,家传。你这死猪,给你上药你都不醒。睡得直流哈喇子。”
六儿惺忪着睡眼,“嗯,嗯,嗯”的点着头。“这些事情,可别告诉我爹。”说罢她果真倒头睡如死猪了。
晚饭十分,六儿吃了六个馍,一块肥美的烤羊肉可算进肚了,不仅如此,胖姐还自告奋勇给六儿她爹送肉去了。
美美睡上一夜,好香甜,这是一个有烤羊腿做晚餐的美好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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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起床,六儿又充满了力量,脚伤竟也神奇的恢复了。
她正准备出去舒展一下筋骨,于是伸手去模床底下的刀。
糟糕。
刀没了。
六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头晕目眩,心头一热。
她那把经常被人耻笑的破刀,在她心中却是弥足珍贵。
因为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它就如同是冥冥中的缘分,注定要和苏六儿的命运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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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文江
某日天气晴朗,老苏一家四口出来游玩。
六儿娘情绪高涨,“艳阳高照,又刚好是初一,我得去拜拜佛,烧烧香。”说完这句,原指望爷三人能够积极响应。
谁知老苏爷三不约而同,异口同声,“不去!”
六儿娘一般初一十五都会去拜佛烧香,可这爷三总能找出各种借口,起不来床呀,这疼那疼呀……总之是,一万个不想去。
但要是谁提起,去个庙会逛街,看个耍把式卖艺,或者是衙门公审个案子,爷三就跟给发工钱似的,嗖嗖的就出门看热闹去了。
六儿娘算看出来了,这是养了三个活宝。
不过,她倒也从不勉强家人,顶多就是回家唠叨唠叨,“咱们家这么有福报,全在于我烧香拜佛给你们求的。”
她每每这么说,爷三都会跟着起哄,“功臣功臣,继续继续。”
六儿娘无奈一笑,直奔庙里。
爷三看她走远了,拐了个弯。
老苏嘿嘿一笑,“今天爹带你们俩去个好地方。”
六儿仰头看着爹傻乐,“爹,又去吃什么好东西呀,上次你带我去吃炸麻花,害的我直拉肚子。”
老苏一拍六儿的脑门,“臭丫头,那是你后来又偷吃人家那个泡菜给吃的。”
苏猛儿看着妹妹的馋样,拿小手戳着她的脑门,“小馋丫头,馋死你吧,就知道吃。”
六儿做了个鬼脸,嘻嘻笑着,“怎么了,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吃东西,我可不像你,就爱偷吃臭豆腐。”
苏猛儿一听,也不示弱,挥着小拳头,“臭丫头,你就贪吃吧,小心今天把你噎死!”
谁料到,孩童之间一句逗嘴的戏言竟然险些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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