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夏,北国度晨昏。雨弄残荷添一望。云遮蚀月露三分。爽朗欲争春。
——调寄《忆江南》
……
万临山惊道:“以言帮主第一高手的身分,还会对在下施什么阴谋?”
“有所谋划,却又不愿为人所知者,便为阴谋。”雷绝招说道:“眼下各派被逼入川,皆惶然而不知所终。闻万相公遭遇与众不同,显已为温玉华、尊重等人看重。若能与万相公同行,想来应该会多几分安全。丐帮即如此打算,却又不告知万相公,难道不算阴谋?”
“即便如此,对在下却也无害。”
雷绝招道:“是么,但万相公可知,其它各派还盼与君同行呢。”
“这又有什么要紧?”万临山有些不解。
“若万相公单身独行,或与弱手,比如与我同行,各派或相邀或强请,确只欲与万相公同行尔。倘若万相公与丐帮同行,丐帮众高手武功绝顶,便绝了他们的念头。由此,一些门派将转而他去,另一些则可能待机而动。万相公可知,有一种处世之方──”雷绝招说着。走了两步,再转了个身,背对万临山,以便加重语气,道:“得不到他,便毁了他。”
闻此言,万临山方才心惊,却又心服口不服地道:“这个,未必有人会作此想法。再说,若在下真与丐帮同行,等闲人等也未必能加害在下。”
雷绝招闻言一笑,知万临山已经明白,便不疾不徐地道:“凭心而论,天下总有这种人可是?而只要有心,下毒如何,设机关如何,引对方于绝地再施火攻又如何?再说,倘若少林派以掌门元信对言寿风,元字辈其余高僧尚有十一位,以四位对丐帮四长老,七位对付万相公,出手硬夺又怎样?”
这番话,犹如一道道惊雷,在万临山耳边炸响。万临山不由得有些焦躁,道:“原以为只是因为误杀少林派的空明,方才四面树敌,却原来尚有这些缘故。这。这可如何是好?以在下的武功,终究免不了与强手同行的结果……此外还有官府的通缉。”
“利害攸关之时,先己后人。各派尽可将万相公擒至川中以候少林。”雷绝招顿了顿,又道:“那温玉华、尊重等人虽未闻其官职如何,但终归是官府中人。他们处心积虑,诱使万相公步入今日之处境,怎肯就此罢手。我想,他们定会设法让万相公全身入川的。”
“姑娘是说,救命菩萨反而出自官府。”
“不错。因此,我们就这去投店,而且,要用真名字,留下线索,方便他们寻找。”
“但不知雷老伯和姑娘的三位姐姐何在?”
“回家途中,却不知具体在什么地方。啊,忘了告诉万相公,我家就在四川。”
二人出了破庙,行得不远,至一小镇,寻一客栈住下。
该客栈共有两进,当街大堂作为餐室。第二进才是客房。两层的东西北三厢客房环抱一个天井,万临山、雷绝招租用了北厢楼上的两间客房。房间正对大堂方向,以便居高临下地观察。
雷绝招道:“官府既通缉万相公,必事先向各处客栈打过招呼,一旦有了消息,便火速通报。因此,最先到来的,理应是官府中人,只不知是抓捕还是相邀。”
万临山提议:“不如跟踪店家,更可知官府态度。”
雷绝招道:“不可。店家弱小,诡计必出,如多方遣人,几次传递,定使跟踪无方。眼下只有等待。”
万临山略感疲倦,不愿再想:“也好,那便守株待兔罢了。”
雷绝招道:“万相公武功高强,耳聪目明,远胜小妹。因此有劳万相公,今夜毋睡,守兔待鹰,肉包子待狗。”
见万临山面露羞愧之色,雷绝招乐道:“万相公晚安,我回房睡觉去了。”转身出了房门。
真是肉包子待狗。万临山心道,若来的是狗,即武林中哪个门派前来,或官府抓捕,必以大队人马将客栈先行围住,防自己穿窗而出。因此,应以远听是否有大队人马移动之声为主。于是。万临山将门拉开两寸,再把椅子端到门边,坐在椅上静听外面的动静。
月明星稀,鸡犬之声未闻。更残漏尽,浮想之念却起。
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万临山感到雷绝招聪明美丽,机变百出,更兼明察事理,临危不惧,实乃千古未见之妙人儿。自己若与之相比,简直如烛火较之日月,差之远矣。倘若雷绝招真能成为自己妻室,不知几生修来的福份。不过,欣喜之余,却免不了几分害怕,怕今后此生将屈服于雌威之下,成不了堂堂丈夫了。
一阵凉风吹过,万临山脑中一清,猛然发觉雷绝招对自己的态度,于端庄之外,最多仅是捎带玩笑而已,竟无一丝涉及儿女情之处,不免疑云顿起。
雷家四姐妹争嫁自己。结果是谁也没嫁成。其本意莫非是谁也不肯嫁?自己先前将其姐妹视作平常之人,对争嫁之事尚沾沾自喜,实大谬也。
照雷绝招的说法,有所图谋而不欲为人所知,即为阴谋。明日倒要问问雷绝招四女争嫁的阴谋何在。
连日来东躲西藏,心力交瘁。天将明时,万临山一阵恍忽,于忿忿之中不觉睡去。
“万兄醒来,万兄醒来!”
万临山睁开沉重的眼皮,问道:“请问兄台是……”
“万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武术会试之时,我们可是同组的。”
“哦。原来是张兄。”万临山记了起来,这张宁生因贿赂考官赵志群曾被当场逐出,难怪有些面善,便道:“张兄请坐。”
“万兄客气。不过在长辈面前,小弟尚不敢随意。”
万临山心道,既然称兄道弟,怎么又有长辈之说?却见张宁生站起身来,将身一侧,从走廊转过一位五十来岁的长者。长者身后,尚有人影无数。万临山心道不妙,暗骂自己守的什么夜!
“启禀掌门师伯,这位便是西夏国冰原派的高手万临山,万少侠。”
掌门,哪一派的掌门,张宁生是哪派的呢?万临山正自思索,这位长者却抢先说道:“老夫杨昌乐,忝为泰山派掌门。今日有幸,得见年轻一代四大高手之一。万少侠,老夫有礼。”说着,拱了拱手。
泰山,向为天朝帝王封禅之所。泰山派便与皇宫大内侍卫、御林军等来往甚密,有些像官立的门派了。这点,冰原派亦有些相似。但天朝大国强过西夏小邦,泰山派便比冰原派势大了。
万临山打量了一下,但见杨昌乐头戴紫金冠,身穿赭黄袍,腰系蓝田带,足登步云爽,直如神仙一般人物。如此人物,本应令人亲近,却因各自利害不同,偏偏与自己对立。万临山只好起身拱手:“原来是泰山派杨掌门,快快请坐,晚辈亦好见礼。”
“少侠与老夫门户不同,并无直接渊源,勿须参以晚辈之礼。”杨昌乐将手一摆,让泰山派众人在外面等候。然后缓步进入房中,在桌旁坐下。张宁生在其身后垂手侍立。万临山提壶倒茶,退了两步,双手执杯,弯腰侧身,作揖般递出茶杯:“请杨掌门用茶。”
杨昌乐接过茶杯,道:“万少侠既跻身年轻一辈四大高手之列,还能如此谦恭,真秀外而慧中也。”
“杨掌门谬赞了。”万临山道:“晚辈愚顿,只知年轻一辈中有两大高手之说。第三人不知是谁不敢妄言。晚辈自己的武功自己是清楚的,实在远不足与之比肩。四大高手云云,许是外间误传而已。”
杨昌乐闻言将杯在空中停了一下:“哦,少侠清楚自己的武功?”笑了笑,又道:“难道少侠不正是因为不清楚,才杀了钟云凯和空明的吗?”。
“这……”万临山心道,这倒是实情。
“令江湖各派人士皆不敢轻易出手,这便是高手。万少侠当之无愧,勿须太谦了。”杨昌乐拈须道:“老夫今日能与万少侠切磋武艺,幸何如之。”
“切磋不敢,”万临山料想动手始终是免不了的,道:“杨掌门若肯指点晚辈几招,晚辈将获益非浅。”
“万临山,有客人吗?”。正在这时,隔壁人声响起。
“没什么,几位朋友……前辈……”万临山应了一声,想雷绝招武功亦只平平,盼她就此放心,不要过来。一转头,却见适才尚谈笑风生的杨昌乐面色大变,缓缓放下茶杯,讪笑道:“这茶终未能喝。”等了一下,见隔壁再无动静,又道:“老朽尚有要事。今日只是过来结识一下万少侠。时候不早,老朽告辞了。”
“别走。我这就过来。”隔壁雷绝招喊道。
万临山心道,雷绝招昨日折服丐帮,乃事有凑巧,正好丐帮理屈。这样的事,不可能一再的重复。眼见杨昌乐已放弃与自己比试,准备告辞了,雷绝招却还要过来,故心中大急。偷眼再看杨昌乐,只见他似乎等的便是隔壁房中的反应。雷绝招一不让走,杨昌乐便只静静的等候。万临山见了,略感奇怪。
房中三人一时无话,尴尬中似乎过了很久,雷绝招才推门进来。这时,雷绝招已换了件粉红色长衣。许是清早沐浴,发上犹带水珠,腰间未系丝绦,更显孩子气。
雷绝招一进门,杨昌乐立即站起,抢上一步,作了一揖,道:“老朽参见姑娘。”说完才直腰站起。作揖本是常礼,但因武林中人大多抱拳,而杨昌乐更是以老敬少,作揖就显得特别隆重。一旁张宁生则单膝跪地,抱拳低头道:“武林末学张宁生向姑娘请安。”
“罢了。”雷绝招径直走向杨昌乐刚才所坐之处,坐下,道:“这儿有四个座位,都坐下吧。”座位虽有四个,但雷绝招所坐的才是上座。
万临山见杨昌乐、张宁生很听话地过来坐了,亦跟着坐下。心道,这雷绝招折服丐帮乃昨日之事,丐帮自己绝不会向外宣扬,其余更无人知晓,这泰山派掌门怎一见面便是这番模样。莫非雷绝招以前曾将泰山派折服?但瞧他们素不相识的样子,又不太像。
雷绝招手持一张小帕,反复擦试发上的水珠。其余三人均不发一言,空气逐渐凝重,气氛愈发紧张。旁边万临山忽然记起昨日雷绝招与言寿风相对的情景,顿有所悟。原来,“相对且无言”竟有如此用法!
良久,雷绝招才转过头,望着杨昌乐,赞道:“丰姿英伟,像貌轩昂,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前辈定是泰山派杨掌门了?”旁边张宁生闻言失色,似大祸临头一般。万临山虽不知雷绝招是如何认出杨昌乐身份的,但想其既能认出丐帮帮主,那么认出泰山派掌门便不足为奇了。
杨昌乐从容道:“老朽杨昌乐,不敢当前辈二字。”
“杨掌门欲请万相公同行,一道入川的吧?”雷绝招道。
杨昌乐立即应道:“是。”
“万相公昨晚离开丐帮,今儿一早杨掌门就来了。想必跟了好一阵子了。”
“是。”杨昌乐再应道。
“万相公若是不答应,便以武力要挟?”
杨昌乐顿了一下,还是应道:“不错。”万临山虽早有心理准备,闻言依然吃了一惊,果然自己有这等危险。却见雷绝招转向自己,问道:“不知万相公因何事而得罪泰山派?”
“没有,在下与泰山派素无瓜葛。”万临山见雷绝招还有心情与自己唱和,显是胸有成竹,不由心中一宽。
“这茶还不错,想不到这小店还有这等茶叶。”雷绝招端起桌上万临山刚才为杨昌乐所沏之茶,饮了一口,慢慢说道:“方今江湖平静,惟有入川一事。因其来势过于迅猛,不能不令各派对前途心生恐惧。然而同是入川,万相公遭遇大异。各派便以为若能与万相公同行,便多了一份安全。贵派是不是这样,杨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