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再招虽然粗心。但手下侍从如云,人才辈出,倒也调理得有条不紊。
这一夜,万临山睡得很沉。
次日很早,就被唤醒。早饭后,被带到厅堂。
刚一进门,就听雷再招对手下吩咐道:“去对巫姑娘说,无论如何她也得去。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备轿,抬着她走。再不行,就等着坐囚车。算了,后面一句还是别说了。”
自己是准备拼死疆场的,不该有任何拖累。而巫苓燕又是吐谷浑国人,很多事不能让她知晓。因此,对巫苓燕的同行,万临山先前未加考虑,其后便有些后悔。但瞧雷再招的架式,似乎还对她很重视,莫非是温玉华有什么特别交待?
看到万临山,雷再招道:“我家四姐妹今日团聚。这个巫苓燕,居然不想去看。我一定要她去。”
万临山问道:“温姑娘呢?”雷再招道:“她的行踪。我怎么知道?”
又隔了一阵,巫苓燕终于装束停当,跟着雷再招、万临山和十名侍从一道,出门上马。急驰一个时辰,赶到九龙沟。
九龙沟峰峦重叠,云雾缭绕,峡谷幽深,飞瀑流泉,真是个绝妙的所在。巫苓燕叹道:“好美的景色!不知谁才有福气住在这里?”雷再招道:“当然是最像万临山媳妇的那个人。”笑了笑,又道:“其实越像,就越不是。”巫苓燕道:“妹子取笑了。”雷再招道:“这有什么不认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哎,小的们──”等侍从赶到跟前,又道:“快去禀告绝大人,说她的相公来看她来了。”
“什么绝大人?”巫苓燕道。
雷再招道:“就是我四妹绝招。夺命绝招,就是那两个字。”巫苓燕道:“啊,竟有如此厉害的名字!”雷再招道:“不一样的,四妹的名字是绝了招弟弟的念头的意思。”巫苓燕笑出了声,道:“还真有点……奇怪。”这时,侍从飞奔来报:“启禀雷大人,绝军师率众在青风岗迎接大人。”
转过山弯,远远的便望见对面山岗之上有三十多人。再近些,分辩出只有四五个人作兵士打扮;其余的人,包括雷绝招在内,均着便装。此时,雷绝招穿的便是开封城外破庙之中穿过的那身翠绿衣衫,在众人灰黑蓝赭的服饰里,犹为抢眼。走到跟前。发现身作便装的众随从赫然便是江湖各帮各派的掌门和帮主。
双方依次见礼,好一阵寒暄之后,雷绝招让江湖群豪留下。带四名兵士,并雷再招、万临山等人,上马扬鞭,朝雷又招所在的崇阳镇赶去。
“这些江湖人士,怎么是你……”万临山有些词不达意地道。
雷绝招束马坠后,道:“相公说什么,我没听清。”
万临山道:“我是奇怪,这些江湖人士,怎么是姑娘您在教,而不是招弟。”
“哦,”雷绝招道:“相公既出此言,想必是不知道官府邀请江湖群豪的含意了。”
“当然是暗杀。我等江湖草莽之辈,所长者,惟有武功。若不是为了暗杀敌方将领,便不足以和秀才举人同列。”
雷绝招笑道:“那么,万相公若回西夏,大概能够暗杀谁呢?”
“这个,在下已经暴露,情况不同。应该另当别论。”说到这里,万临山忽然想到,有了雷又招、雷绝招之后,自己再加盟四川,已经不能给四川带来多大好处了。
“相公还记得上青城山所携之信的印章吧。”
“记得,就一个‘间’字。”
“对,就是‘间’。”雷绝招将鞭子在空中一甩,道:“自古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在于其先知也。其所谓先知,不能求神问卜,不可凭经验妄断,更不许用星象推测,只能取于间谍,也就是知敌情者也。”
万临山道:“近来江湖上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就为了舍长就短,让我们这些莽夫充当间谍?这未免有些不值吧。”
雷绝招道:“当兴兵十万,出征千里之时,百姓之费,公家之奉,必然日耗千金之巨。国内上下骚动,疲于奔命者,更有七十万人家。这样的战争相持数年,实乃民之大祸。故此,如果吝啬爵禄百金,不用间者,才是不仁之至也。”
万临山道:“可是,武林人士通常直来直去。并不以智谋见长,若以他们为间,恐怕要误事。”
雷绝招道:“兵法云:间者,有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五种。这批武林豪杰,将全部用于生间。也就是说,派出去,再让他们将刺探到的情况送回来。他们应该是能够胜任的。”
万临山奉承道:“这种事情,头绪紊乱,太复杂。也只有绝招姑娘才能得心应手。”
雷绝招顺着杆子往上爬,道:“对极了。没有圣人的智慧不能用间,没有仁义的品德不能使间,没有精细的头脑不能判断间谍报告的真伪。微哉妙哉,父母生我必有用也。”
万临山道:“却不知具体要我等草莽之徒干些什么呢?”
雷绝招道:“间事未发,而泄露者,间谍与知道内情者皆要处死。不是我不说,实在是不能说。”
在万临山的印象之中,雷绝招最多“不能说”,现在,又是一个“不能说”。万临山不想继续增大与雷绝招的隔阂,另起话头说道:“这些武林前辈,昔日桀骜不驯,今日伏首贴耳。绝招姑娘真好手段也。”
雷绝招道:“哦,如此说来。那日船上,万相公将献之计,也是找四川官府的坏处了?”
雷绝招这么一说,万临山夸雷绝招好手段就变成是在夸自己了。于是,万临山不好意思地道:“既然四川官府是好的,也就不会是坏的。这个,在下也是偶然想到的。”
“相公说的不错。四川的官府早与别处不同,行为法度差别何异鸿沟。既有的坏处,也就是别处官府的通病,自然就找不到了。”雷绝招道:“所以,必须让他们先把官府的坏处写下来。然后再找。”
万临山惊道:“莫非四川官府还真有不好之处?”
“当然有。这有什么奇怪的呢?”雷绝招笑了笑,道:“就算它没有,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仍然等于有。”
“这个,在下可没想到。”万临山道。
“相公心胸坦荡,着实难得。”雷绝招道:“说起来,相公自进入中原之后,接触最多的人应该就是我。但你我之间,却似乎相处得不好。隔阂是否起源于我对于颜金华不是善人的判断?”
万临山停了停,道:“姑娘既然这么说,在下也不便否认。其实,颜金华的事早就过去了。只是在下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对姑娘还是视作鬼神。也许,是姑娘太聪明,让人高山仰止,不得不敬而远之。”
雷绝招道:“我猜,相公是容不得女人强过自己。”
万临山恍然大悟,重重地点了点头。忽然又道:“温姑娘武功远胜在下,在下却……”
“温姑娘么,我忘了。”雷绝招说完,抽了一鞭,座下马立即将万临山甩在了后面。
万临山望着雷绝招的背景,心想,她怎么会忘?她肯定不是忘了,肯定有别的缘故。
自己对雷绝招的感觉有些像恨,有些像怨,却又非怨非恨,难以说清。如今,雷绝招这么一说,漫天的乌云一下子全散了,感觉立即清晰了:真是如此,真是容不得她强过自己!
可是,在这世上,强过自己的人数不胜数,有男有女。为何单单容不下雷绝招一人强过自己。
原来,在自己的心中,就只对雷绝招一人存有男女之念。只把雷绝招一人当作了女人。
雷又招感叹:原来自己是女的。其实是说,你万临山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作女子。
“你们聊些什么呢,万兄?”巫苓燕从后面追了上来。
“没什么。都是些过去的事情。”前面的人儿还没了断,眼下又惹上了新麻烦。唉!
一顿饭功夫之后,到了崇阳镇。
见到雷又招之后,雷绝招抢先问道:“怎么样了,有没有特别好的?”
雷又招道:“比较好的,有十几个。特别出色的,还没有。”随即向万临山道:“欢迎万兄归来。自万兄离去,我们日夜想念万兄,犹其是我。”
雷再招不解,道:“噫,怎么犹其是你?”
“那好:犹其是二姐,对万兄最为思念。”雷又招道。
“嘿,又把我套上了。不跟你说了。”雷再招道。
雷又招道:“所谓天降大祸,必生妖孽。民不聊生,必有妖孽祸乱人间。不远的将来,我们四姐妹,还有温姑娘,肯定会被百姓骂作妖孽。这样的骂名,推不掉,月兑不开。只要无愧于心,也就够了。”
万临山闻言,立即作了一揖,道:“多谢又招姑娘良言相劝。在下蒙张大人点化,已经想通了。”
“呵呵,放马后炮了。”雷绝招笑道。
雷又招道:“比你强,连马后炮都不能放。”
万临山这才知道,张永点化自己的那番道理,雷又招、雷绝招也是懂的。如果雷又招相劝,依自己当时的心情,必不会听,所以她直到现在才说。雷绝招因与自己有隔阂,无论什么时候劝,自己都不会听,故此她连马后炮都不能放。
不过,现在自己与雷绝招之间产生隔阂的原因已经清楚了,还听不听就难说了。
“哎,万兄,请引荐这位姑娘。”雷又招道。
万临山道:“这位是巫苓燕巫姑娘,吐谷浑人。因得罪了吐谷浑王子,逃难至此。”
雷再招道:“好啦好啦,快收拾一下,到成都找大姐。”
“等我一下,”雷又招道:“我最后有几句话要交待一下。”
“快点。”雷再招道。
雷又招快步出房。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她的声音:“记下:身处绝境,可以投降,但马战之术不可说。如果说了,敌国如获至宝,当时能得重赏。待敌国将领皆通马战之术以后,便显不出降将的勇猛。这时,降将的奉禄安危便不能保证。只有不说马战之术,方能永保降将在敌国之勇猛,平安奉禄方可期也。”
对于马战之术向敌国保密的问题,万临山从未想过。即便是想,也必定想不到什么有效的办法。故闻此高论,心中大为佩服。
在雷再招的催促下,众人又上了路。
走了不远,雷又招纵马驰近万临山,问道:“万兄,我问你一事。”
万临山道:“什么事呀?”
雷又招道:“行军之道,万兄知道么?”
“这个,我可一窍不通。”
“那么,万兄现在就想一想,行军之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呢?”雷又招道。
“这个,最重要的,应该是敌国最害怕的。假如我便是敌国,最害怕什么呢?”万临山想道,兵精粮足、战将勇猛和行军无关。假设自己守一城,最害怕当然是一夜醒来,城就被围了。
其实是否被围,还不重要。对方军队到来,是否围城,还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这和布阵有关,好像也非行军之道。这就是说,最要紧的应该是突然将军队开到对方城下。
但是,敌方不可能全是愚笨之人。两国既然交战,敌国定然也会派出侦骑探子,这些侦骑探子很可能作农夫、樵夫打扮,绝不可能把沿途所有的农夫、樵夫突然全部消灭。
也就是说,必须在对方侦骑探子的眼皮子底下进军,这可难了。
再想了想,还是没有办法。于是,万临山说道:“在下以为,行军之道,最重要的是要让大队人马的进发在敌国的探子眼中变作小股军队的行动。至于如何才能办到,恕在下愚顿,实在是想不出来。”
雷又招满脸诧异之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往万临山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唤道:“四妹,四妹──”
行军打仗,本非自己所长。万临山料想自己所言不对,会遭耻笑,却也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