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郯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城墙上血迹斑斑,护城河被血染得红透,散发出一股腥臭的气息……稍微靠近,那熏人的气味就扑鼻而来——
入城的吊桥被铁链高高吊起,城墙顶上到处站着守兵。
城下围着几十个流民,靠在城墙上或坐或卧,有的人不停的向着城楼上的人叩首,请求官兵开城门,城上守兵却一动也不动,置若罔闻。
……
祖朗看到这情景,远远勒住了马:“看样子不大妙。”
徐荣拉住马缰,转头对羊一道:“去看看。”
“是。”羊一答应着,跳下马,一路小跑过去,奔向城墙附近正在休憩的灾民。
祖朗打着马,缓缓走过来,冷声道:“再往南最近的淮阴郡还有三天路程,已经没有粮草了,后面又有追兵。”停住,自嘲一笑道:“进不去郯城,我等没在九里山困死。反倒要饿死不成。”
徐荣没说话……
此时萧若已经醒过来,正揉着眼睛上下细细打量着郯城,看到羊一在灾民之中穿梭来去,很快跑了回来,到他们马前站定:“将军,属下打听了一下,听说前几天曹操曾带大军兵临城下,没有攻下郯城,掉头走了……”迟疑了一下,又道:“这些人大多都是夏丘等地来的流民,好容易逃过屠城……不料逃到郯城来,听说陶谦害怕难民中有曹操奸细,不准开门放一个人进去……”说到此处,面上已有不忍之色,嘴唇颤抖着,不做声了。
祖朗闻言皱眉,冷哼一声:“这缩头乌龟定是让曹贼给杀怕了。”
徐荣静静听完,一声不吭。
“怎办?”祖朗歪过头看向徐荣:“难民都不让进,更勿论你我。”
“可进不了郯城,哪里来的粮草?”祖朗一个手下急了,月兑口而出:“以前还能抓河蚌充饥,现在泗水都断了……”
就在此时,远远听到天边一阵马蹄声传来,徐荣出声吩咐:“先撤。”
……
好在郯城外的丘陵不少,躲得远了些,才隐藏行迹,便见一队几百人左右的军队奔来。踏起一阵征尘。
当先一人白马银凯,赫然便是今早他们见过的那名将领。
再一看跟着的人,大多都是白马骑兵,有几人战袍被血染红,手持长刀那个分明是关羽,与银凯将领并辔而行的似乎是田楷和刘备……
看样子除开援军和几员大将,田楷的几千人马已经损失得差不多了。
“逃的这般快……”祖朗压低声音,有些吃惊地道。
萧若拿眼睛盯着刘备和田楷,轻声感叹:“这样都能逃出来……”
一边的羊一听到这句话,再看看身边这位罪魁祸首,微微有些哭笑不得。
……
不过多时,那队人马已经到了郯城下方。
只听田楷高声道:“我乃青州刺史田楷,奉我家主公公孙将军之命带兵前来助军侯一臂之力,还请你禀报你家主公,速速开门。”
楼上迟迟未动,似乎在怀疑这支看起来尽是残兵败将的部队就是辽东公孙瓒派来的援军……
追兵在后,情况危急,见城楼上又没有动静,银凯将领和关羽倒是其次,头一个张飞忍不住了,将长矛往身边一横。正要开口,刘备却早一步拦下,对着城楼上收兵施施然一礼:“诸位……可认得在下?”
“你是……”终于有人回答,惊喜非凡:“我认得你,你与主公是故交……便是那……刘……刘……”
想了半天,硬是没想出来。
刘备垂头,不动声色道:“刘备,表字玄德。”
“曹豹,快快开门!”此时在队伍稍微靠后一些地方的糜竺终于打马到了前面来:“敌军在后,莫要拖延时间!”
“糜大人?!”看见他,曹豹再不怀疑,立马下令:“放下吊桥,开城门!”
……
“要不要趁乱跟着进城去?”祖朗忙问。
徐荣看向天边,只见远处尘沙漫扬,山丘间隐隐可见灰尘竖直腾起直上云霄,像是敌军在伐木,面色微微一沉,低声道:“曹操要包围郯城,我等得罪田楷在前,早退为宜,不进城。”
正在他们准备往南撤退的时候,“嘭”一声巨响,吊桥已经放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城下的难民就像是疯了一般便往里涌去,守在门口的守兵眼疾手快,挺着手中长矛向冲在最前的几人刺去……
“且慢!”
刘备连忙出声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几个人瞬间横尸当场,血洒了一地。
“流民何罪。何故挝杀?”下一刻,刘备已策马,快速驰到了那两名守将前,劈头盖脸地质问道。
守兵立刻解释道:“主公有令,怕有曹贼奸细,不得放流民入城!”
饱受战乱和饥馑的流民却并不畏惧守城军队的刀枪,仍旧向城门涌去,其中不乏头发花白者,看见刘备为他们说话,立即纷纷朝着他下拜,哀求不止。
刘备跳下马来,将马前以为白发苍苍的老人扶起,眼圈已经红了,对着守城人道:“恳请回禀君侯,放他们入城……”咬咬牙道:“若出了事,刘备自担着。”
……
接下来的话,由于已经走远,便听不到了,隔得遥遥,依然可见难民渐渐的,竟都随着大军进了城……
羊一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禁不住小声赞叹道:“姑娘。看来咱们差点害了一个好人。”
“好人?”萧若转过头,笑笑地看了他一眼。
羊一思索片刻,很认真地道:“救民于水火,就是仁德之人。”
萧若没有再开口,看向了前方的山丘。
……
他们成功在曹操再次围困郯城之前逃出了包围圈,一路往南逃。
当夜扎营于郯城南面百里远处的凤丘。
马队还剩下两百多人,却已经没了粮草……仅存下的干粮等物也在这晚吃完了,还是不够的人也只得凑到溪边去多喝点水……
也有人赤足走到溪里,看看有无鱼虾河蚌可捞。
篝火烈烈,这火堆边只有两人,祖朗捧着一个酒囊。目露哀怨之色:“未曾想到我祖朗也会落到无饭吃的地步……”
徐荣坐在一边,只盯着火堆看,就当没听见。
“徐文良,咱们是不是该连夜逃啊?”祖朗忍不住道:“本来粮草就不多……”
“马匹累了。”徐荣淡淡道。
祖朗无语半晌,见他话如此之少,一时无趣,终于痛下狠心,饮了一口酒囊中所剩不多的酒,往后一倒,顺势靠在草地上,注视着缀满星辰的天际,忽地问:“徐文良,听说你以前是凉州军,董卓的手下?”
徐荣不言语。
“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说实话,董贼在的时候至少丹杨徐州还没这么乱。”顿了一顿,又道:“我在想,不知谁有本事把这个世道改了……谁都知道朝廷势微……现在就是你打过来我打过去,弄得我们这些山贼起家的人也不得不东躲西藏,生怕一不注意就丢了身家性命。”
徐荣闻言,依旧一声不吭,篝火的烈焰燃烧着,一直燃到他的眼眸深处——
便是山贼,笑谈中已可随口而出……
朝廷势微。
放在手边的剑,不可察觉地一阵生寒。
……
“我手下许多人都是被逼出来的。”祖朗又几口酒下去,话明显多了起来,喋喋不休地道:“谁想当山贼啊?一家人都在战乱中死光了,没有地,没有粮食,还能干什么……”
“……”
“文良,郿城可是个好地方?”
“嗯。”
“万一混不下去,我跟你回郿城混吧。”
徐荣沉默片刻:“你自去问萧若。”
“萧若……”祖朗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那夫人?”
转过头,看见萧若正往溪水里看,指着水对羊一说着什么,一头乌发垂在脸畔,嘴边挂着微微的浅笑。眉目清丽,隐隐带着不可言状风华……他忽地怔住了,压低声音问道:“身形甚妙,文良……你这夫人滋味如何?”
闻言,徐荣沉下脸来,冷冷扫他一眼。
瞬间阴风恻恻,祖朗遍体生寒,酒醒了大半,见他随时可能按剑而起,忙道:“不过随便问问……”嘟哝着:“不答便不答……”目光偏一边去,再不敢看一眼。
考虑到这一位杀人不眨眼的作风,又将去郿城的打算仔细考虑了一下,立马打消,从此再无此念头。
萧若朝这边走了过来,见祖朗似乎与徐荣谈笑甚欢,有些诧异,问了一句:“你们在谈什么?”
祖朗噤声,摇摇头不答。
徐荣面色不自然,正要说话,见萧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一笑,蹲拿起他手边的长剑:“借将军佩剑用用。”说着转过了身去。
站在一边的羊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把跟着将军争战沙场,杀敌无数,森寒嗜血的长剑在萧若手中,被除去的剑鞘,然后……
对准水里的某物,插了下去。
……
同时愣住的也有徐荣。
……
等到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出现在剑尖上,两人才回过神来。
“果然有鱼!”萧若喜笑颜开,没意识到徐荣难看之极的脸色,蹲,准备就着这把剑将鱼开肠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