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鹅毛雪片飘然而落,裴慕云身披黑色貂绒披风,头戴同色貂绒遮帽,与叫花子立于白雪皑皑的院落当中,整个人显得潇然肃静。
见顾月池脚下踩着积雪缓缓步下台阶,裴慕云轻声说道:“大小姐忽然离开,潇潇甚为牵挂,我本是欲躲长乐公主,便应了他的吩咐,早动身两日离了开国寺,今日回程在城门处遇到潘安,这才听说闻府中变故。”与以往不同,今日的裴慕云一脸冷肃,少了往日温和笑颜。
仔细算算裴慕云离开开国寺之日跟顾月池是同一日,只不过他下山是天亮之后,而顾月池走时天色尚早,这才使他们一路错过,加之顾月池是日夜兼程赶了回来,而他是匀速而行,这才晚到了两日。
面色沉静的站在裴慕云身前,顾月池轻声喃道:“他还真是个有心之人。”
往后退了两步,叫花子看着顾月池道:“听裴大夫说开国寺方向这两日一直下雪,十一殿下和长乐公主一行怕是耽搁在路上了。”虽说领回了裴慕云,不过顾月池是让他去迎接十一皇子和长乐公主的,这是他的差事,他可没忘。
对叫花子点了点头,顾月池看了眼裴慕云,问道:“那边的雪下的很大?”
裴慕云点了点头,知道顾月池要问的是什么,他沉吟道:“最近两日大了不少,路上积雪深足尺约,我过来京城时都得徒步,潇潇下山比我晚,就算他是初七离得开国寺,且还带着长乐公主,这会儿想必被困在半路上了。”
顾月池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眼身后的灵堂,她对秋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下盯着,便对裴慕云说:“此处不便,请裴大夫随我到东厢一叙,我有事急着要与裴大夫请教。”
镇国将军府的前院除了正厅和偏厅之外,还另有东西厢房,中间院落上方为天井。
裴慕云点头:“大小姐请引路。”
因赵氏停灵在前院,前院里各房灯火通明,也是有不少下人守着的,只不过此时到了后半夜,且天降大雪,这些下人这才都窝到一处避寒。
严寒冬日,东厢平日受阳光照射,屋里较为干燥。知东厢房人多,顾月池让叫花子引路,与裴慕云一前一后进到西厢一间小厅之内。
“这屋子里平日也是有人的,这会儿八成到东厢去凑热闹去了。”给顾月池和裴慕云分别搬了把椅子,叫花子问着顾月池:“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侧脸看向叫花子,顾月池道:“外面的空水缸里有一包吃食,你过去取来。”
叫花子皱了下眉头:“大小姐知道我饿了?”
微微挑眉,顾月池看着叫花子,冷着脸子:“我此刻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我这就去取了便是。”知道顾月池心情极差,本是想让她稍感轻松一些,却碰了一鼻子灰,叫花子应了一声,便悻悻的出了屋子。
只是片刻,他便将东西取来,见到屋里一看,原来是醉仙楼的醉仙鹅头。皱了皱鼻子,将手里的油纸包裹递给裴慕云,他道:“虽有些冷,不过既是大小姐的一片心意,裴大夫还是请用吧。”
闻言,顾月池的眉头不禁拧起。
见她面露不悦,叫花子忙道:“我又说错了?”
在叫花子碎嘴之时,裴慕云已然接过包裹,并且不再理他。嗔了叫花子一眼,示意他闭嘴,顾月池便对裴慕云道:“用了裴大夫所开的方子,娘身上的疮毒已见大好,可那日多食了这醉仙鹅头,半夜里她便月复痛早产,尽而竟丢了性命。”
顾月池是学历史的,曾经也看过朱元璋设计毒害徐达的野史,深知鹅肉与疮毒之症相克,不过她是现代人,到底也懂得食物即使相克却不一定能立时让人毙命的道理。裴慕云医术高超,且深不可测,现如今他来的正好,恰恰为她解惑,还赵氏之死一个真相。
“虽说鹅头是发物,不过既是夫人身上疮毒已见大好,就算少吃一些,也不会危及性命。”
听裴慕云如此说来,顾月池心下油纸包打开,裴慕云看着里面的东西,忽然他面色变了变,惊道一声不对,又拿起鹅头仔细闻了闻,“除了吃过这醉仙鹅头,夫人那日可还吃过别的东西?”
裴慕云没立即拍板说此物为赵氏致死的原因这让顾月池有些惊讶,不过既是裴慕云问了,她还是回道:“剩下的听女乃娘说都是平日吃食,并无其他不该吃的东西。”
裴慕云沉声问道:“我所开的方子可是让人瞧过?”
顾月池摇摇头,“这个要问过女乃娘才知。”
将手里的醉仙鹅头放下,裴慕云脸上神情不定:“定是有人看过我给夫人所开的方子。”
听裴慕云说这话,顾月池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若是有人看过那方子又待如何?”她知道,裴慕云定是在这醉仙鹅头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裴慕云脸色一僵,说道:“我所开方子里有一味食疗药材,名曰春芽。这春芽乃是发物,却又是补阳滋阴之上品,用于疮毒可诱导疮毒之症早日痊愈,可缓解肌肤毒素,可健脾开胃,增加食欲,乃是孕妇最好的药疗之物。”
裴慕云在说的时候,顾月池一直在仔细听着,听到这里她便问出现在疑问:“不是说疮毒之症不能与发物同食?”
淡淡的摇了摇头,裴慕云解释道:“春芽与鹅肉一般,皆为发风之物,不过它比之鹅肉多了一定药效,引之所用以毒攻毒可有利诱导疮毒之症早些痊愈。”低头一叹,裴慕云苦笑道:“我在镇国将军府住了不是一两日,又怎会不知这个大宅院里不太平,所以当初给夫人开方子之时便想到相克一事,我之所以选用春芽,无非是忌惮有人以发物作祟,籍此保夫人孕期无忧。”
此时此刻裴慕云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防不胜防
努力消化着裴慕云所说的话,低头想了想,顾月池又问道:“那有无可能是因为吃了这醉仙鹅头,所以才使得娘提前动了胎气,继而引发早产?”
裴慕云摇头:“这春芽的几大药效之中,尤止崩为最,夫人之死另有原因。”
顾月池瞧了裴慕云一眼,双眼闪烁厉光:“你我相识并未一两日,裴大夫既是知晓,还请直接说与我知道。”她一早就知道一定另有原因。
医者父母心
到底是自己的病人,赵氏此刻故去,裴慕云虽说没有直接责任,却在心中对自己仍有不满。顾月池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便把自己所知一五一十的详细解释了:“所谓发物并不只一种,而是分为几种,有发冷之物,有发热之物,发湿热之物,发风、冷积、动血、滞气等一共七种。像这醉仙鹅头和春芽,便都是是发风之物,春芽为药食,我不必多提,倒是这鹅头……夫人所罹患之疮毒与之相克,若在最严重之时吃此发物必会毒发。不过即是夫人当时已见大好,加之前面便以春芽为药在服,少吃些鹅头并算不得什么,也并无性命之忧”
裴慕云所说乃是医理,顾月池心中听的一知半解,却还是明白个中意思的点了点头。
见顾月池点头,裴慕云苦笑着:“可到头来问题还是出在这鹅头上。”说着话,他以手指指着桌上的鹅头:“或许是特色,这醉仙楼的鹅头比之其他地方的鹅头在配料上多了一样东西,便是这样东西,与鹅肉、春芽、疮毒相合夺去了夫人性命”
浑身上下瞬间冷到极点,心中思绪复杂,顾月池满脸痛楚的闭了闭眼,问道:“是何物?”
“柿子,柿子乃是发冷积之物,与发风之物相合一般人吃了倒无妨,若与春芽相合,再由孕者服之,则必死无疑。”裴慕云看着顾月池,“春芽和柿子不是一个节令之物,若非懂得医理之人想要谋人性命,根本不可能凑到一起。这……便是为何我问大小姐可有人看过方子的原因。”
到底问题还是出在醉仙鹅头上啊
那些有心之人将此事做的还真够隐讳的。
眼神瞬间变得阴冷起来,顾月池不待裴慕云有所反应,霍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还未等裴慕云反应过来,她便大步跨出小厅。
“小姐……”
叫花子本是站顾月池身后的,这会儿见顾月池忽然出来,忙喊了一声,可顾月池并未看他一眼,直直的便从出了小厅,迎着漫天雪花向着灵堂方向而去。
灵堂里面,顾月池低头跪坐在蒲团之上,正一张张往火盆里蓄着烧纸,抬头见顾月池进来,她刚想出声,却见顾月池快步越过自己,行至赵氏灵床前一伸手便把赵氏脸上覆着的五彩祥云被而掀开了来。
曾经的花容化作憔悴遗容,顾月池低眉看着赵氏,心中一片悲然。泪在心中留,将赵氏的遗容一一记在心底,她做了个深呼吸后,转身看向身后正一脸茫然看着自己的顾月瑶:“瑶妹妹觉得娘下葬之前可需仔细妆点一下?”
没想到顾月池会忽然有如此一问,顾月瑶先是一怔,很快便恢复平静,继而点了点头。
见顾月瑶点头,顾月池先吩咐秋玲将二姨娘送回去,便佯装有些倦怠的对顾月瑶道:“这几日里我身心俱疲,实在有些扛不住,此事便交由瑶妹妹来做。”
明显感觉到顾月瑶身子一僵,顾月池并未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便步出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