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和何纷飞回来了。小厮前来禀报,我一个人静坐在美人塌上,听着他的回报,也不起身也不下命令,只是沉默着看着账本。
余光看到小厮侧身立在一旁,低着头,脚微微有些发软,忐忑不安的等着我的回答。
看他的样子,我更加心中不顺,拜拜手,让他退下了。小厮立刻行礼,然后小步推到门边,随后背过身子,擦擦汗,退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随着关门声,我手上的账本,也放在了一旁的墨色雕花小几上。懒懒的爬起来,走到书架子旁边,随手抽了一本。
外面的灯火亮起来。这里是白日冷清,夜里却分外热闹的花街柳巷。这个时辰,所有的歌姬舞娘,青楼姑娘都浓妆艳抹的站在高楼上,舞袖连连,丝帕翩翩了。
那里犹然唱着:“暗眼里双双,眉目间重重,既得有心,不如从于做鸳鸯,也不往你我风月里欢喜一场。”那歌词旖旎,软软的呢哝物语,听着都有一股子吹不散的脂粉香。
楼下也是这样一片欢声笑语。没有妖娆的歌声,笛声悠扬,几乎让你迷梦。可是,后院子里有一盏灯火,今夜怕是不会灭了。
人生向来是这样,出生伴随着死亡,欢喜伴随着痛苦,重逢伴随着离别。今夜几家欢喜几家愁呢?我翻开书页,正卷里写着《浮生梦》。那屋子里的书是我从各家的店铺里淘来的本子,大多是些传记小说野史之类的。鲜少有这样一本正经的书,浮生梦,开宗明义。人生须臾间,天地长存时。万物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人世间真的只是一二三这样衍生出来,该有多好。没有这样复杂的境况,大不过一二三,没有喜怒哀乐。这一切真的便是浮生一梦了。
将书扔到一旁,提起灯笼,走出房门。潘越的事情,我自问是尽了全力。可为何,还是这样耿耿于怀,他的眼神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每每想起他的眼,我却心下愧疚起来。
漫无目的的走着,却不期然的走到九郎房门口。他房里的灯还是亮着的。走近便能听到里面算盘珠子拨动清脆的响声,许久没有听到这声音了,眼里起了湿意。九郎,是什么时候,你我不再一起了呢?明明当时这样的情深意长,如今,我却站在你的门口,只能隔着门感受你的气息了。
泪如雨下,为何会这样?你我走过这么些的风风雨雨,犹记得你那日在账本上写的落花有意逐流水,不知流水有意否?那么羞怯纯真,仿佛三月莺飞草长,桃红柳绿。我抬起手,想敲门,手举在半空中,将要落下的那一刻,却缩了回来。
不知为何,我怕,我怕我的九郎眼里不再只有我一个;我怕那日拂面簪花真的是他的心意,我怕我心内想的一切成真。这一刻,我仿佛是蜗牛将要缩回到自己的壳中。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我错防不及,来不及收起自己满脸的泪痕和怨妇一样的眼神。相对无言,我低着头,将嘴唇咬的发白。夜风拂过他的衣服,还是最初那件白袍子,朴素无华。
良久,久到我几乎被盯得有些麻木了。苦笑一声,从那样的亲密到如今连话都不再说了。我还过来做什么,不是自取其辱么?答案已经这样明显了。
我不去看他,转身,打算离去。前面正是开得上好的海棠,那红花黄蕊,迎风微微,像是在嘲笑我一样。收起那些无谓的伤感,如今想这些有何用?!
我转身没走两步,身后一个冲力,将我抱住。雪白的衣绣在我面前一闪而过,上面还有我技艺不精的几株奇形怪状的竹子,和泡菜一样的芙蓉。我的泪突然的就滑落了。我连忙用手去抹,却怎么也擦不干,刚擦完,眼泪就流下来了。
“十四,十四。莫要哭了,是我的错。一切皆是我的错。”九郎环在我腰间的手收的更紧了。他的头埋在我的肩上,声音有些沙哑。
“你放开我。”我生气他。气他不信我,气他背弃我,气他这样冷落我。为何,到今日还要我来找他。这几日,我都不敢想。我知道一想起来,便是大哭一场。可我如今的状况,连夜里都心思焦急,怎么能纠结在儿女情长上。
所以,我在等等他来,等他来同我说,同我解释,那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这样?可迟迟不见他,我明明给了他那么强烈的暗示,他偏偏不来。非但不来,就连吃饭都不再和我同桌了。他可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古有割袍断义,他如此做难道是想和我恩断义绝么?
“九郎公子,你扯住我做什么?我和你连饭都不能一桌同食了。如今和我在一起,岂不是污了你的名声,还早早放开的好!”几日的委屈一股脑的涌上来,反正我本来就是那小女子,如今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没有礼节也好,没有教养也罢。心里的这口恶气,我是非除不可了!
九郎靠着我不说话,手却抚模上我的脸,模索着,从脸颊到鼻尖,然后移到嘴上,闷声说道:“真是伶牙俐齿不减当初。”
这样一说,我越发气的牙痒痒了。就近的对着他白玉纤长的手就是一口。他哼一声,抱着我的腰的手,捏紧我的衣服。我一直不松口,狠狠的咬着,直到嘴里泛起了血腥味,方才发觉自己过火了,竟然将九郎白玉似的手掌咬出了一个血印子。
我心疼的握住他的手,责怪道:“你都不会躲么?疼还不知到抽手啊!真是笨蛋!”
“十四,气可消了?”九郎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反倒握住我的手,分开同我十指相扣,带着宠溺的语气道。
“没有。”其实,他追出来抱住我的那一刻,我就原谅他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他有什么理由,我都原谅他。如今,看着他的放纵,我偏生的想抖抖他,看看他脸上为难的表情。
“那你再咬一口,如何?”九郎老实的将手又伸了出来,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看他那样子,我又气又笑,一下拍掉他的手,道:“你当我是后院里的土土么?见什么都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