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言吾师弟是妖?”
宸宇忽觉好笑,反问之:“你一点不知?”
“师弟不曾有过任何怪异。”张清松思量过后决定以实相告:“二十年前春,师傅将其带入门下收为弟子,吾因此成了他的师兄。师傅从不曾多说,而师弟少言寡语,非必需之言则其不说。”
宸宇点头叹道:“果然羦耳。”(羦注释1)
“羦?”张清松鲜少听闻此种妖名,不禁捉模了一句。
宸宇解道:“羦本无口,不需饭食亦能存活。其妖亦不喜言语,喜远人而独居,与其他妖物亦是鲜少往来。故多不为人知。然青念与其他羦类是有不同。”宸宇故意留下话根待张清松问。
张清松果然好奇,立刻追问道:“有何不同?”
“羦不喜与人争斗又不需饭食,因而身上本是无多少杀伐之气,然青念弑杀众多道士而罪孽深重,稍近则可觉其骇人恶气。”
张清松皱眉否定道:“师弟从不曾害过人命!其身清念净,众皆言其登仙已不远。你莫要胡言乱语扰我视听!”言罢,张清松不信要走。
“不曾害过人命?恐害人无数早已不可数了。”宸宇道:“道长可知青念怎会欠下我命?缘其以命换我那灵药耳。想其终吃下那灵药清了瘴气而已。”
“胡说,师弟为人,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亦不曾欠尔性命!”张清松微恼。
“你既听其说过欠我东西,必是其告诉你的。而若不曾欠,他又缘何如是告诉你?”宸宇笑而问,不待他答又自顾自说道:“想其必是还警告过你,勿要来我阅茗居吧?其惧我若此,你说为何?”
“胡言乱语!你法力甚高连我都能轻易知晓,师弟必是知此事才让我不要靠近。而所欠必是……必是……”张清松搜肠刮肚像要解释其中缘由,却不由语塞。
“其求我灵药不是为其自己,而是为了其妻。”宸宇长叹一声,也不生气,说道:“约是一二百年前,我在青丘清修,一日一只羦来到我门前,言其自几山之外的洵山而来。因其妻在河边汲水时被一道士打成重伤,好不容易逃回家中却伤势过重,命在旦夕。他听闻我有治伤救命的灵药,才赶来见我。
我活得稍长于近山各妖,然因我喜静,平日里一般无人敢扰。念其胆大,我也并未伤他,只是他所要之物我也未予他。其待连来三日见我没有丝毫同意之色,便说如若我予他灵药他愿以命相抵。
其命虽不抵吾灵药,然恰逢我的书童回乡去了,无人替看管茶园,其形甚合,我便允了他。其得灵药,誓十日内回,若失约则愿受死还命,不想其拿走灵药之后竟再没返回。
吾怒而寻至洵山,方闻其不在之时,那恶道士竟带人上山将其妻儿收走炼化,待他归去早没了踪影。后闻其追杀道士,见到修道之人必杀之泄愤,未料到他竟投入道家门下。命也,命也。”
张清松惊而不能言语,他四处降妖除魔那么多年,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师弟竟然也是妖。师傅在世时常偷偷对他说,不可尽信清念,不可与之太近。
张清松还记得当年师傅领会清念之时受了重伤,却不言所遇何妖。此伤虽不久表面痊愈,然其实深而害骨,多年来每到阴雨之季便要病发,令师傅痛不欲生,最终师傅亦是死于此伤恶化。
想师傅临终之时,要他将清念叫至床前,清念至,师傅却忽起一掌拍向清念心肺。当时他为救师弟,承了师傅这一掌,师傅见状速收了手,长叹一声便仙逝了。
当时张清松甚怪师傅绝情,清念却无责怪,与其一同将师傅厚葬,仍旧过着与往日相同的生活。现在想来师傅怕是本就是知晓清念是妖一事的,只是不知师傅将其收入门下修行道家之术究竟是为何……
宸宇见张清松表情凝重,知其必是想起什么已相信了自己的话,便道:“道长今既已知青念为妖,有何打算?还愿以命代其还我否?”
良久,张清松忽觉宸宇问话,突怒而言:“你这妖怪,休要污蔑我师弟。”
正在此时,刘掌柜掀开门帘出了前厅,扬声道:“宸宇,姑娘说通议的故事,值得上好的青乌。”
“知道了。”宸宇答道,快步行至一石桌边将筛子往阳光好的地方一放,转身又要行往茶房。
张清松道:“你们不打算收服那妖孽?”
“此鼠妖乃半人半妖,我们寻常之妖杀了她就等于伤人,无能为力也。”宸宇摊手作无耐状,见其看向前厅又道:“汐娘乃寻常之人,不会仙术道法,还不若道长,她又能做什么?”
“我看非她所不能,而因畏惧强权。而你们妖孽串通一气为害世人,汝等腐而不可救矣!”张清松言罢,不再理会宸宇转身便走。
宸宇笑了笑,对张清松背影又扬声说:“道长也莫要趟这浑水了,还是快些回你那道观,问问你师弟,他到底是人是妖。”
“哼!”张清松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其实张清松如今心中方寸大乱,这么多年来自己所行皆是收妖除魔,从不放过任何妖孽。如今不仅差点命丧鼠妖之手,又遇到如此骇人大妖,甚至连自己的师弟都可能是妖,这让他如何是好?
如今只有先回道观,若师弟是人,便叫上他,再寻些道友一同再上京城,为民除害收了这吃人的鼠妖。如果可能,即便不能除去这宸宇妖怪,也将之驱离京城,莫要害人才好。
可如若师弟是妖……是妖……
张清松暂时不能想出如果师弟真是妖怪他该怎么办,要除了师弟他肯定是下不来手的,可是若是放他离去又为道法所逆。张清松虽是还不能想明白,但是他知道这事拖不得,鼠妖一日不除必将再害人,师弟之事其实可以从长计议的。
张清松一点不含糊,找了伙计问了阅茗居的后门就匆匆走了。京城他是不敢踏进,幸而走了稍远便听隐隐传来有马的嘶鸣声音。张清松寻声而至,是一户农家,想是豢着马匹,便是价稍高他也愿意买之。
敲开门,是一左脸有伤的憨厚老汉,张清松抱拳拜言:“敢问老丈家是否有马匹?”
“不敢当、不敢当,老汉的确有一匹老马。”老汉忙客气道,“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非也非也,贫道是有急事要远行,望老丈忍痛割爱,吾愿以高价补偿。”
“既是道长急用,牵去便可,我怎么能趁人之危!市价便可、市价便可。”老汉摆手道。
张清松大喜过望,“多谢老丈。”
“道长随我来。”老汉便引了张清松要往里去。
此宅与周围农家甚似,却亦有些不同,张清松环视四顾觉似是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老汉又是催促:“道长不是有急事?马匹就在后院。”
“老丈你以种田为生,为何还要豢养马匹?”
“本来是要用于拉货的,可我那儿子不成器,嗜赌成性将那些许家财也败了个干净。留下这马也是无用,不如换些钱财,也好将那不成器的儿子赎回来。”老汉长叹一声,满是褶皱的眼角还因伤心溢出两地泪来。
张清松见其可怜,不疑有他,忙道:“老丈莫要难过,这次赎回定要好言相劝,令其戒了赌吧。”
“这些钱用于换老丈马匹,老丈将儿赎回后必不要让其见余钱,藏起添补家用才是。”张清松翻找了衣袋,将所有碎银翻出递给老汉。
“定是、定是。”老汉感激地接下银两,感动地又要落泪,其忙转身抹泪,引着道长往屋里走,又道:“天气如此干燥,道长先进屋喝杯茶再走吧。”
张清松走了这么远也觉口干舌燥,随其入。
老汉翻过桌上茶杯置于张清松面前,张清松点头坐在其旁边的凳子上。老汉提起茶壶提他满上,茶水盈而清澈,急入杯中而轻溅,热气袅袅而升似有仙气缭绕,及到杯满时浓郁的茶香已经盈满一室,茶香舒心令人适而放松下来。
老汉随意地坐在桌边,见张清松观茶而未饮,便道:“道长请。”
“老丈请。”张清松客气道。
老汉听言提壶也给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甚为享受的样子。忽觉张清松抬首看之,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粗俗一笑,三两口饮尽了杯中之茶。和先前判若两人,似是只为解渴而毫无品茶之态。
张清松客气地对老汉点点头,端起了茶杯。
注释1羦:有兽焉,其状如羊而无口,不可杀也,其名曰羦huan。
————《山海经-南山经之洵山》
(山中有一种野兽,他的体形同普通的羊很像,但却没有嘴巴,他虽然由于嘴巴而不能吃东西,却能生存下去,不会饿死,它的名字叫做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