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总有是是非非、善善恶恶,何以辨明?
世有极尽除妖者,斩妖除魔,凡所见妖鬼无一能逃月兑,全死于其剑下,世称颂其为,而于妖鬼而言,其乃不问清油屠世修罗;古有长情郎弃妻而宠妾,甚至休妻将妾扶正,宠爱一世,世人只道郎对妾心真切,却不言于其糟糠之妻而言,其实在是薄情。此类之事比比皆是,由此,这世上是是非非最是难辨。
已是夏末,听闻边疆战事告捷,秋后公主将随驸马归京,圣上大喜。而此次战胜离不了幽州州丞李勤捉住奸细之功,因圣上酌升其为吏部中侍大夫。
(幽州小注见下注释1)
两月前,李勤李大人因迁入京城任职,已达京城住定。其父母早亡,仅有一幼弟名贺自小由他带大。而约是前月里,李贺听闻哥哥已入京,便携其妻匆匆忙忙驱车赶至京城,住进了兄长家。观其模样,像是将长住了。
要说这李贺,其与其妻孙氏媚娘在秦淮一带却是有些名气,此名不为其他,是为一个长情。
李家父母早亡,家中贫困,李勤勤奋读书、养育幼弟,为供生活渐渐变卖家产。直至兄李勤考取功名,家中才宽裕了一些,李勤要到蓟州和县任知府,而此时弟李贺已经成年,其便留在了江南更南的祖家,没有跟去。
李勤常遣下人送钱物来给李贺,李贺过得也宽裕,勤奋读书,丝毫不担心生计之事。只是李贺迂,虽勤却总也不能过考取功名,其心有不甘,便一直读书,逢考必去,却屡屡落榜。
李贺又一次去州里赶考落榜之后黯然在酒馆郁郁,听同伴言秦淮歌妓其美如仙便动了心一同前去,这一去便遇到了媚娘。媚娘弹得一手精妙枇杷,本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这两人一见钟情,就定了终身。李贺在秦淮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银子之后,才依依不舍地跑回了家。为了再见媚娘,其变卖了所有剩下的良田,带上所有银子便又赶到秦淮去了。
媚娘见其真心也悉数变卖了所有首饰、拿出了所有私藏的银子。可惜二者加起来尚还不足以替媚娘赎身,二人皆愁容满面。李贺想了几天,终还是对媚娘情深,决定对其兄说出此事求兄长借些银子给他。媚娘替其准备了行李干粮,双目含泪地将其送了出去,并从此不再挂牌接客,只是闭门专心等待李贺。
谁料当地有一富商名为梁富财,早便对媚娘十分喜欢,常常去听曲买笑。这会儿见媚娘不再接客,其四处打听,得知了其与李贺之事。梁富财知其必经陵县,陵县县令与他是老友了,于是其便潜下人快马加鞭先赶到了陵县,让故友帮忙。而后,果然李贺在陵县遭了陷害,被关入大牢,刑期竟判了十年。
李贺获罪后,钱财尽数被爱财的县爷搜走,没了钱,信也送不走。李勤不知弟来寻半路出了事,直到后来遣人去送银子时才发现弟弟卖了家产没了踪影,邻里们只知其往州城去了,却不知其去找谁。李勤又遣人去州城寻,终究是什么都没寻到。
而媚娘一直等不到李贺归来,心中焦急,却无法去寻人,只是日服一日地等着。这梁福财也没闲着,天天给媚娘送东西递帖子,还要替她赎身。老鸨见梁福财许的钱多、出手又大方,所以也常常劝导媚娘,心中是一百个愿望媚娘嫁了这个梁福财而不是那个穷酸书生,毕竟李贺那穷样也不可能有什么富亲戚,就算借了个遍也不可能拿出一千两银子不是。
一晃眼就是三年多过去了,媚娘使了钱、派了人终究没有得到李贺的消息。而那梁福财三年如一日,日日都来,殷勤得很。再说媚娘是青楼出身,于他虽是做不了正房夫人只可做姨娘,不过其没有正妻,她也受不得什么委屈。最终媚娘还是嫁了过去,果然梁福财对她极好,且梁家高堂已逝,梁福财信任她,家中各事便都是她说了算。又过三年,媚娘诞下的孩子也已经两岁多,梁福财仍然钟情媚娘,没有娶正妻也没有再娶姨娘。只是媚娘整日仍是闷闷不乐,对梁福财丝毫不上心,其子也是令女乃娘带着,每天见上一两面而已。
边疆战事不大不小却一直不曾停,蓟州知府李勤因功升幽州州丞。迁官途经陵县之时,偶然下竟发现了其弟李贺被关押于牢中,李贺这才被放了出来。
李贺对于媚娘痴心不改,仍是坚持要回秦淮去找她。僵持数月,李勤拗不过弟弟,终还是只有点头允了。
李勤回到秦淮找媚娘却得知她已经嫁做人妇,李勤有如受了雷劈一般颓然以酒消愁,心中也颇是自责,若不是他回来得太晚,媚娘也不至于嫁做人妇。
要说这缘分天定,是一点都不假。李勤正要启程离开之时,竟然遇到了媚娘。两人相见而泣,互诉几句,才知当年经过。李贺恨梁福财陷害、夺妻,告到了县衙,其兄李勤也捕了蓟县知府查清了经过,梁福财便也获了罪。
李贺长情,媚娘有义,媚娘决绝地离了梁家,不敢为妻只愿做妾便好,李贺却仍是坚持要其为正妻。李贺怕其兄反对,不愿去兄长任官的幽州州城去,说是要回家守着祖业。李勤也怨弟弟不成器,其既不愿他管他也不想理这烦事,便遣人将祖家地产都买回。
家乡之人并不知过往诸事,只道李贺娶了个美若天仙的娘子回来。
秦淮繁花美,夜夜歌舞音。萧萧绰约影,处处美人宵。
只见人前笑,不闻欢后哭。幽幽河水凉,更是无情处。
这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果,倒是两相得宜,似乎都好得很。
只是既然过得好,他兄长李勤又不喜欢这个弟媳,李贺怎么巴巴地举家都搬到了他兄长的地方?
……听闻是在家乡被鬼闹得待不住了,这才到天子底下避避灾祸。
要说这灾祸不大不小,却甚是愁人。比如走过的地方房塌墙倒、种的地苗死树枯,去庙里求观里请,却是驱鬼驱邪都没什么效果。到后来,宅子里夜夜鬼哭,虽只有媚娘一人听见,然媚娘害怕,便搅得一屋子无人得宁。附近便传起了这李家不祥,于是无人与之二人交好,更有甚者远远见他们来了便关门闭户,口中叨念着保佑之词。
因而二人日子难过,这才一听闻兄长迁入京城,便火急火燎地赶了来。
客者说完故事,殷切地看着面前着黄白色褙子的东家老板,巴巴地等着她发落给自己好茶或者什么糕点。
而汐娘只是努了努嘴有些失望,便只是浅浅一笑道:“嗯,公子说得辛苦,这桌上茶水公子点的是散碎毛尖,就免了茶钱吧。”
(毛尖浅释见注释2)
“啊?”客者不解,颇是失望。
汐娘已经站起了身,礼貌道:“那公子慢坐,小女子回后堂了。”
“可、可是……就这样?”
汐娘浅笑解道:“公子所说故事,前一段不过是风流书生与秦淮清倌终两情痴情而已,这类事城里落花巷也多得连坊间多舌者都懒得多说,称不上奇。后段,人家兄长升坐高官,得荣华富贵,其弟夫妻二人过来投靠也是常事,那所谓鬼神邪妄许不过为虚传,算不上异。因而,至多便也只能免了茶钱而已。”
客者本也只是听闻他人说,来此说事也不是很有信心,如今果然不被东家看中却仍是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模样的女子被其丫鬟搀着下轿走进了茶肆中,二人皆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闲着的小二忙迎了过去,躬身新礼,热情道:“夫人这边请,要喝点什么茶?”
妇人却看了丫鬟一眼,丫鬟忙叫住小二道:“小二,你们这客人里可有什么和尚、道士或者法师?”
“和尚、道士?”小二愣了个神,又忙道:“今日不曾有,夫人你们是来寻人?”
“也不是要寻人,只是要寻一个能驱鬼者。”丫鬟道。
“那应往寺庙、道观里寻才是啊,我们这是茶肆。”小二笑道。
这时那夫人突然开了口:“便是寺庙和道观不知为何都不肯相助,我听人说,来这里可以寻到行路的道士和尚,所以才来了。”
汐娘听到之后忍不住轻笑出了声,这阅茗居道士和尚没有,妖怪小鬼倒是有一大堆,甚至有时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小槐还招来他的鬼朋鬼友们一起在店里喝茶,这寻能驱鬼者竟然寻到了鬼堆里。
“近日并不曾见,”小二皱着脸想了想,来者是客,可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理儿,便又道:“外面天儿怪热的,要不您先坐下喝口茶,说不准儿过会儿就来了。”
夫人想了想,失望中又有了点希望,便道:“那便正好在此歇会儿吧,有什么新茶你看着给我们上一壶。”
“可是,二夫人,”一旁的丫鬟却是有些不乐意,“这是外城,也不定能不能有法师路过,还不如去市集看看。要不跟这儿一坐,一下午谁都没找着,那不是白等了。”
小二一听,忙道:“不如这样,夫人先歇着,我给你们到附近看看。有时候法师们不一定进来,就在门口或者附近的人家讨口水喝,我去说一声,后面若有人见了便都引到这里来。”
“那就麻烦你了。”夫人说着,拿出一点碎银塞给了小二,见小二喜笑颜开,又道:“这些日子也麻烦你留个神,如果见着什么有这能耐之人都麻烦给传个话,说此处进门不远安德巷内李府有托,若能驱去邪鬼必有重赏。”
汐娘听这话心中叹道,这店里僧道法师大多是避而行之,难得前些日子曾来过一个游方僧,可算来也过去近二十天了,看来她的这银子怕是白花了。
然而且不说因子,这夫人身边的丫鬟一听这话却是急了,忍不住月兑口换了一声:“二夫人!这事传出来大老爷怕是会不高兴的。”
“不妨事,”夫人摇了摇头,只道:“夜里这么个闹法,横竖邻里都已经只道了。”
小二收好了银子,寻思那安德巷里边儿人家,问道:“是那新任的李中侍大人的李府?”
“是。”夫人点了点头。
“是,小的记下了。”毕竟是大官,小二即刻便换了个神情,颇是恭谨拜道。
那边汐娘本已兴趣索然,收回目光,转身要走。忽然听小二这么一说又顿住了脚步,心里这么一琢磨,如此看来,那故事还算有三两分‘异’。其便笑着摇了摇头,对端着茶盘走过的小二阿戊道:“阿戊,给这位公子上一碟荷花糕,告诉刘叔这茶和糕点不收公子之银。”
此话一出,茶客满是惊讶,而汐娘只是微微一礼,便转身要回后院。不过是闹闹鬼汐娘并不放在心上,本来这事也应是就这么过去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幽州:古代幽州大约在如今的河北北部范围,还包括了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的一部分,当时的幽云十六州为现今的北京、天津辖内等地都为其属地,如天津蓟县便是古时的蓟州所在。幽州为中国古九州及汉十三刺史部之一,乃北方的军事重地、交通中心和商业都会。
注释2毛尖:其以外形细、圆、光、直、多白毫,色泽翠绿,冲后香高持久,滋味浓醇,回甘生津,汤色明亮清澈著称。毛尖是属绿茶类,其中有名者为信阳毛尖(亦称豫毛峰),其他还有沩山毛尖、都匀毛尖等。信仰毛尖按照其采制时间的不同分为明前茶、谷雨茶、春尾茶、夏茶和白露茶。
然,本章中所指的毛尖,并非上品,不过是常见之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