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正好,正是踏春野游之时。郊外风光,新叶繁花锦簇,微风徐徐,发丝衣摆共飘。合几人相好,赏几树春光;吟一首小诗,赞一春旖旎。
不过,除却踏青赏景,京城之人从来不乏消磨时光之事。坊间流言,勾栏轶事,又是别一番乐趣。
且是要说什么地方最好打听各种消息,什么地方最适于消磨时光听听奇闻佚事?则若非茶馆、饭堂、瓦市则不可当。
那么近日最新的传闻是什么?
必是张大夫家闹狐患的事儿了。
这张大夫是何许人也?乃权六曹尚书张贺山大人的胞弟张贺海,在朝中朝散大夫一职。小张大人不似其兄权倾朝野,然从五品上亦远非芝麻小官了。加上其兄尚书大人权势,平日里其就算是在街市上横着走也没人敢挡其道。不过张大夫蛮横,其子张舜恒更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便是连其表兄张尚书大人之子也是比不过的。
(官职详见注释)
本来除却烟花柳巷,便是在酒肆勾栏中最容易找到张舜恒,但凡热闹之事也必定少不了他的身影。人皆言,只要看到张公子所去,便可知今日最热闹之事将在何处发生。然而一月前其却突然转了性子,在自个儿院中闭门不出,除去早晚向父母大人问安之外,连府中其他地方都少有踏足。平日里提心吊胆的丫鬟们倒是松了口气,老爷夫人看其房中书本渐多,以为其终于用心苦读,也没有多在意。
然而便是在前几日,突然出了大事,张舜恒突然暴病。张府上下乱作一团,请来了全京城所有的一声轮番为其诊治,然而所有人却都束手无策。只道,张公子是精力匮乏,体魄亏损,阳气虚弱,怕是时日无多了。
张尚书大人也曾带御医来探望,然御医所言也并无何不同,只说暂只能用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吊着命,但由于其几乎已是灯尽油枯之时,要痊愈怕是已经没了办法。
仔细思量,这月前还面色红润、好好地一个人,怎地就成了这般模样?医者查其病因,竟是因为纵欲过度。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张舜恒确实没有与哪个丫鬟有染,也不曾见过其院中进出过什么人,这简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有张府下人相熟者却言其所听闻,白日里张舜恒的确似是痛改前非一般,常至书房寻书回去诵读。然而到了夜里,房中却总是欢声笑语,夜夜通宵达旦,一日都不曾停过。
此言一出,坊间便立刻有了许多猜测。比如金屋藏娇,怕是什么时候藏了可人儿在屋中;比如邀女支夜过墙而来,夜夜不消;又比如……
猜测纷纷,日前终于有一为众所信服……怕是狐祸。因的一日打更者见有狐自张府墙内跃出,身负一大包袱几乎挡住其身,转瞬便跑了个没影。
也正是这一夜,日落日出之间,张府的大夫人还有其他夫人的金银细软竟然全都被人盗去了,可是盒子完好、小锁依旧紧锁,只是内里的首饰珠玉全都不见了。然而这怪就怪在这里,只有各晶亮美好之物丢失,金银、银票却分毫未动。
狐者,常传言能行魅惑之术,吸人精气以修行。
京城本就异事多,但真真假假,假者似真,真者如假,隐于默默,外人有所不识。但如今这扑朔迷离之事,因这打更人所言而立刻便如同板上钉钉之实。大约是那纨绔公子被狐妖魅惑,狐妖夜深而来,旁人不得见,是而外人不知。于是,夜夜笙箫不断,张公子终于一病不起,狐妖见其已不可图,所以卷物逃走。
这事自然七转八传也进了张府中,张舜恒病重,张大人虽是勒令府里人都不许胡说八道,却暗地里又去寻了江湖道士来辟邪。然而张舜恒的病却仍是越来越重,眼看其日日躺在床上半梦不醒,已是形容枯槁,张大人怒不可遏,招数僧道天师之流四处捉妖,其自己也亲自去相国寺相求。可惜张舜恒终是命数已尽,再无回天之术。
这日紫笋跟着刘庄去入城去采买并订制茶肆新需的物什,宸宇又正忙不能去钻研配茶,汐媛无事可做,便又扮作江湖女子的模样,往自家茶肆里一坐,抿唇浅酌上好的龙井一边听听有没有什么趣闻或是小道消息。结果便刚好旁边一桌议论此事,听闻元凶为狐,其饶有兴味地抬头瞟了眼茶士隔间门口,自个儿也挪到了对面儿挨着那几人桌儿的一边。
妖者五感比凡人要敏锐许多,更别提狐妖又是其中佼佼,隔间里的宸宇见到汐媛移位,稍稍留心便也听到了其等之言。宸宇看汐媛频频往这边看来,有些无奈地微摇着头叹了口气。
汐媛见几人将是不再说下去,便忍不住伸头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们先前所说的张大人家闹的狐患之事,现在可是解决了?”
几个同为江湖人士模样的男子被汐媛突然出声给吓了一跳,本要作怒,可一看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便又改了主意,答道:“哪能啊,似是相国寺看在张尚书的面子上,也只是令静念和尚去走了一趟。狐妖已逃,张公子无救,谁去还不都一样。”
“那么那个狐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汐媛好奇地问道。
其中一个想了想道:“听闻是一只成了精的白狐,目光如炬,被它一瞪那个胆小的打更人就软了腿,连滚带爬地就跑回衙门去了,那夜连更都没打完呢。”
如此说着,几人都嘲笑起打更人起来。
而汐媛却半是有意半是好笑地飘向那隔间门口,自言自语道:“原是白狐精啊……”
傍晚日落西斜,将是茶肆关门之时,宸宇将茶具茶器洗净摆放整齐,这才缓缓走出。而汐媛看无人注意,便不怀好意地三两步跟上正踏出门去的宸宇,张口刚要说什么,宸宇却已先一步淡然说道:“不是在下。”
汐媛微楞,道:“哎?我还尚未言语,你怎知我要问你什么?”
“莫非你不是想问那狐狸是不是我?”宸宇浅笑着回头看向汐媛。
汐媛模了模鼻子,嘟着嘴小声故意道:“白狐可不常见呢,而且还是精怪,而且一月余前你受了伤……半月前你还没了踪影……”
“一月前……”宸宇面色微赫,“我不是受了伤天天都与你在一起么。再说……再说,我晚上就会变回狐身。若不是因为这样,你又怎会发现我之原形!”
“噗……”汐媛突然笑起来,“莫非你以为我真觉得是你?”
“你……”宸宇微怒。
“别气别气,我见你出来时皱眉模样,便与你开个玩笑而已。是我之错,宸宇你大狐大量,莫与我凡人小女子计较。”汐媛笑着忙道歉道。
自打汐媛知道宸宇便是狐狸之后,两人就亲近了许多,汐媛更是不再与他拗口相称,时常与之说说笑笑,宸宇不论人形或是狐身也都是由着她闹,便是她稍微过分了些他也不与她生气。这等玩笑宸宇更是不放心上,眼看夕阳已是落了一半,他连忙往阅茗居后山无人之处绕去。
“那张舜恒若是位姑娘,我便定会想到你。不过其为男子,大约应是母狐吧?”汐媛跟着他一边问道,“说是白狐,你觉得会不会是那日浅灰色那只狐狸?”
“是有可能,”宸宇道,“那日见其颇有些灵性。”
“那其那日为何不幻化为人形?”汐媛道,“莫非是因为受了伤?”
“非也,那伤不过是皮肉之伤而已,”宸宇摇头道,“不能幻化,若不是被禁制那便是尽失了法力。”
“虽是可怜,不过其非善类又害人性命,早知那日我们就不应放它走。”汐媛有些后悔。
日落西山,光芒尽藏。而宸宇此时已还为狐形,其纵身一跃跳上阅茗居的后墙,回头对汐媛道:“世事繁复,其中是是非非谁又能预先看得清楚?你那日并不知此事,放走其不为罪。再说,善恶终有报,若其行了恶,终不可能得善果。”
“也是,那张舜恒其实也非善类,中狐妖之惑说不定也是活该。”汐媛点头称是,想着想着忽然又笑起来,道:“不知旁人见我日日与你这狐狸在一起,说不定会以为我是受了你之魅惑。”
狐狸无言地站在墙头冷眼一瞥,一声也不吭,一甩尾巴径自跳进了院中。
汐娘急道:“哎!你怎么自己进去了,那我怎么办?”
“绕回前面从正门走。”院中传来宸宇不大不小的一声回答,然后不论汐媛说什么都再没了回应。
汐媛看了看周围树影摇曳甚是慎人,吐了吐舌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离去,并未看到墙头上那一抹白色一直注意着四周安全。
此时,城门已经关闭,城中街道人已渐稀,只有饭庄酒肆等还热闹非常。张府刚饭毕,大夫人又到其子院里去探望,张大人在大堂中愁眉不展。这时下人来报,一品楼万老板来见,说是他知道那祸害张公子的狐妖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瓦市:又做“瓦子”、“瓦舍”、“瓦肆”,简称“瓦”。
即指在城市的旷场(一般为瓦砾场)上形成的交易市场、娱乐场所,是妓院、茶楼、酒肆,以及表演诸色伎艺的地方。“瓦市”中设有为数不等的“看棚”,即上架布棚,四周用绳网或草荐围起的简陋表演场地;有些“看棚”中心设低矮栏干,将观众与表演者分开,这种看棚就称为“勾栏”(“勾栏”是栏干的别名)。
基本所有瓦肆都设有勾栏,演出杂剧及讲史、诸宫调、傀儡戏等,也有卖药、卖卦、理发、饮食之类摊铺。
注释2权六曹尚书:正三品。
注释3朝散大夫:文散官,宋为从五品上,文官第十二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