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淡痕微觉不忍,伸手过来扶了她肩,柔声道:“砂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我身在险地,凡事都不必逞一时之快……”
她居然情不自禁的躲开了他的手,他一怔,略垂了眉睫,她又忍不住抱回去,只觉眼前一片扑朔迷离,什么都看不清,咬了牙,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先生,你是不是……”
他向她摇头,眼神认真至极:“砂儿,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她靠过来,把他的手臂紧紧的抱在怀里,却不敢去看他仍旧坦白明朗的眼睛,梅淡痕迟疑了一下,缓缓的抬手,放在她的发上,轻柔的:“砂儿,你我都是大宋子民,报国不为迂腐。我既然身入此局,自然会全心全意为大宋筹谋。我不是怕死,但此时梅淡痕有为之身,轻易赴死,懦夫所为”
她不由抓紧了他的手臂,他的声音便转为温柔,“砂儿,梅淡痕对天发誓,我绝非受人之命,也绝不会做半点背弃大宋的事情。这一切只是机缘巧合,把你我俱陷入局中,凡事不得不然……砂儿你可信么?”
她闭上眼睛,听着他一字一句,心慢慢定下来,答他:“我信的。”她离开身看着他的脸,眼睛适应了那黑暗,他俊朗的眉目便是分明,于是她笑出来:“我不信先生,还能信谁?”
他笑了笑,柔声道:“只要砂儿信,其它人怎么想,我也不在乎的。”
她嗯一声,半倚半抱,两人在黑暗中相拥,谁都没有睡着,却也谁都不再开口,只是这么相依相偎,那种感觉,几乎像相依为命……不知隔了多久,她忽然笑出来,在黑暗中模索到他的脸,叫一声:“先生?”
“嗯?”
“先生,你不帮契丹人找宝贝,那帮砂儿找好不好?等我们把契丹人赶出去,不如你带我去挖点儿宝贝?没事儿花用花用?”
他无奈的咳一声,她立刻便把他一推:“先生报国不为迂腐,要是安贫就是不智,明明有本事富可敌国,偏偏要吃糠咽菜,我不懂这……”
她正啪啪啪,他已经长叹一声,道:“好罢……”
她眉开眼笑的抱回来,黑暗中,他也唇角微勾带了笑,笑道:“到那时,砂儿怎样说,梅淡痕便怎样做。”
她心满意足的微笑,抱着他,闭上眼睛。前一刻心里还像秋风飒飒,可此时,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静谧了。不知隔了多久,他身子略略一动,她赶紧巴上,求恳的咕哝一句,“先生……”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半转了身,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她心花怒放的抱过来,他咳一声,微带警告的叫:“砂儿,”她嗯一声,他却又不说什么。于是她便偎过来,把脸藏在他肩上,密密的把自己窝好,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醒来时梅淡痕已经不在身边,时辰已经不早,房间中却仍是昏暗,倒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外面金安跟梅淡痕聊着什么。朱眉锦着衣起了身,推门叫了金玉进来打水,洗过了脸,出去时,金安早垂手等在门外,叫:“小姐。”
她打个哈欠:“嗯?”
“这天马上就要下了,小人问过梅先生,说是今天酒坊不开了。”
朱眉锦看看坐在窗边的梅淡痕,有点儿想笑,这金安极是精乖伶俐,虽然知道梅淡痕好说话,说了话也算,便连耶律尘焰和叶留香,偶尔说句什么,他也答应的爽快。可是这奇香居的主人是谁,却很是拎的清,样样事都会再来交待一声。
于是她便点个头给他,笑道:“好,我知道了。”想了想,又问:“绣庄有没有把衣服送来?”
金安赶紧答:“已经送到了”一边拿眼去看金玉,金玉早从旁边捧了包袱过来,笑道:“小姐,绣庄一早就把衣服送过来了。”
朱眉锦笑道:“好,这里面也有给你们的衣服,把金燕叫来,你们自己选了穿,从此之后都穿这新衣,不要再碰以前的衣服了。”
两人显然讶异,喊了金燕过来开了包袱,当时给他们三人买了许多,而且朱大小姐向来不心疼银子,就算给下人置办,质料也很不坏,三人直是欢天喜地,又是千恩万谢。这三人来奇香居这么久,只怕是头一次这么高兴。
朱眉锦回看梅淡痕放了书微微含笑,有心讨他欢喜,笑道:“你们三人每人选一件穿好,然后过来给我看看。”
金安三个果然去换好了,朱眉锦本来也是一时兴致,看金燕生的纤小,又穿了一身女敕生生的娇黄裙子,便随手从妆匣里拿了一对金燕钗,笑道:“你叫金燕,我就送你一对金燕钗好了。”
金燕又惊又喜,不住口的道谢,朱眉锦脾气虽坏,却向来会做人,既然赏了一个,自然不会让另两个落空,可是这位肖小姐不比朱大小姐富裕,来了之后又没置办什么,妆匣里没什么好东西,正低了头在妆匣里翻找,眼角的余光,却无意中瞥到一面铜镜。
这铜镜当时大概是放在柜上,却不知怎么跌落下来,却正正的照了金玉的脸,她正站在金燕身后,斜睨着她,神气颇有几分不甘和怨毒。
不过是一对金钗罢了,何至于如此?朱眉锦不由微微冷笑,心说这几面镜子,倒真有点儿用处,倒不能急着收了。这金玉平素最是腿快嘴巧,笑的又甜,很像个伶俐丫头的模样,可是看到这么个神气,显然不是个善茬。
抬起头来时,金玉早又一脸乖巧,朱眉锦本来要赏,这下偏偏不赏了,笑道:“我想找个金镶玉的东西给金玉的,这样才符合了你的名字。想不到居然没有……那就改天罢金安是男人,这小女孩的东西,也不能赏你,给你个小银锞子玩玩好了。”
随手抛了给他,金安谢了,金玉也跟着谢,脸上仍旧笑嘻嘻的,朱眉锦把人打发下去,把妆匣一合,微微皱了眉,梅淡痕道:“怎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说了,梅淡痕倒意外的不劝她什么,只看了她一眼,仍旧低头看书,朱眉锦顿觉理亏,笑道:“我又做错了吗?”。
梅淡痕道:“对错何须我说?”
她忍不住扁了下嘴巴,想了想,还是顺着他的心意,打发金安出去买了个金镶玉的镯子,给了金玉,心想赶上姑娘最近事儿多,就不结这么个仇家了。
……
近午时一声霹雳,就下起雨来,然后哗哗的直下了一天,瓢泼也似的。一直到过了戌时,仍旧不见停,朱眉锦苦留梅淡痕在此,他却终于还是回了隔院。她便赌气不去送他,衣服一扔就钻进了被子。
下雨下的天黑沉沉的,人便格外渴睡。正睡的迷迷糊糊,忽觉有一只手缓缓的放在脸颊上,温柔细致,带着夜来的清凉。她不由得缩了一下,然后猛然惊醒,月兑口而出的叫:“叶留香?”
话出口的同时,早把那只手抓在手里。外面还下着雨,房间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她揉了下眼睛,试着抬手去模,一边笑道:“叶大公子?”
那人仍是一声不吭,用另一只手接了她的手,不让她触到自己。那两只手同样都又硬又凉,她打了个寒颤,就想往回缩,一边咕哝了一句:“爪子凉的像鬼一样……”
她只缩了一半,他已经微微用力,重又握了回去,像变戏法一样,手掌暖了起来,然后迅速变的火热,一直到接近于滚烫的温度。她又气又笑,缩手不迭:“小叶你要不要这么从善如流啊?热成这样,再凉一点儿好不好……”
他“从善如流”的变凉,一直调整到朱大小姐喜欢的温度。她心满意足的把手放进去,一边向后退一点,道:“坐吧”
他似乎是没有动,她便凑前些,笑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这一靠近了,就有几分湿气,她讶然了一下,问:“你淋雨了吗?”。一边下意识的缩缩肩,把脸埋进膝上的被子。几乎是在同时,忽然就是一个激灵。
他身上没有那种淡淡的茉莉茶香
他不是叶留香大半夜的悄没声息的来了,却居然不是那个来去如风的采花贼?为什么居然不是?
可他既然不是叶留香,那难道是……是耶律尘焰?天哪
幸好此脸正埋在被子里,再夜视也是看不到的。胡乱在被子上蹭了两下,抬脸笑道:“真生气了啊?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他仍是不答,握着她的手修长温暖,却远比常人的手要硬,即使这么暖暖的,也像是在皮肤上多了一层壳。
朱大小姐虽然很解风情,却真的很难对契丹蛮子怜香惜玉,虽然被他握着很舒服,还是忍不住要想,他这么大半夜的,还下着大雨,巴巴的赶回来,握着她手一声不吭有毛病啊?
她心思略略一定,哈欠就适时的来了,她懒懒的打个哈欠,眯着眼睛倚回去,做昏昏欲睡状,一边飞快的想,要说些什么?大好的机会,要趁机说些什么才好?总不能握着假叶留香的手,说耶律大侠怎么还没回来啊,人家都想死他了……一时想不到,又不敢冷场太久,于是晃晃他手:“喂,你预备这么抓着我过一夜啊?”
两个人乌漆麻黑中手拉手,其实的确够诡异,他似乎愣了一下,手犹豫着往回收,她忽然心中一动,一把反握了他,摆一脸圣母像,柔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硬?”他当然不会答,她于是缠绵悱恻的续道:“练武功是不是很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