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梅淡痕甫离茶馆,立刻便被人打晕带走,再醒来时,已经身在密室。
不必多想,也知是因“凤先生”三字起祸,可是对方若有杀心,此时梅淡痕早已经是个死人,既然到现在还活着,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梅淡痕原本猜测,他既然留下自己的命,不外乎两点,一则是梅淡痕三字,在天下读书人之中的影响力,二来,便是与地谋财的堪舆之术……却不想对方居然张口便提到了赵相,幽州赵家,本就是谋略世家,连一个不肖子孙赵普都可以将天下大势纳入指掌之间,那才名遍天下的梅淡痕,又岂会差了。
梅淡痕的身世,原本就不曾刻意隐瞒,既然叶留香能查到,那其它人自然也可以查到。所谓有勇有谋,契丹地处荒僻,民风彪悍,若当真有意攻宋,所缺的自然不是“勇”,而是这个“谋”字。
梅淡痕心思虽从未着意在此,却多少继承了家族的本事,天下大势,甚或山川河流,何处可行兵布阵,何处可隐匿待命……心里便似是明镜一般。可是对方既然连这一点都查的清清楚楚,那梅淡痕的心性,自然也更加的清楚明白。所以,他们竟未试图相劝,也未试图用朱眉锦之命相逼……
若梅淡痕无所求无所欲,想要他为契丹效力,就只有一种方法,便是蛊。
蛊毒之猛恶,非亲身经历,实难想像,几乎没有任何人能抗拒。这许多朝中官员,暗中为契丹传讯,也未必是贪图升官发财,也许只是受蛊毒之制。而蛊毒五花八门,举凡蛇蛊、金蚕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等,不一而足,几乎无孔不入,就算不吃不喝也难提防。所以,梅淡痕一埃想想,竟是凛然。
幸好,也不是全无防备。
昔日奇香居,那通判大人和转运使大人,其中有一次,并没有拿到每月的压制蛊毒性的药酒,却仍是好生生的并没有发作,这就说明,有人掌握了蛊酒的解,而这个人,显然地位超然,且有弃掉奇香居之意。
所以,他预先在身上藏了一点奇毒,混进香料,伪装成香囊,用以压制蛊的毒性,拼着伤身,也要求个头脑清明。却没想到,全身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书信以及那香囊,都被人搜去,连服下的机会都没有。
身在险地,全不知何时会着了道儿,无奈之下,趁夜从身边的桌椅上拆了木针,以针灸的法子,以截脉的手法,护了脉络。这样做,并不能减轻蛊毒发作的痛苦,甚至会更严重,且后患无穷,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在此时,却可以做到一点,不至被蛊毒影响了心性。
对方果然用了蛊,也果然多加了一种紊乱心性的蛊……蛊毒三日一发,其痛苦当真生不如死……所以梅淡痕撑到第三次,便假意允了对方的要求,细细的为他整理出一个完整的行军线路图。
既然着手去做,当然就要做真的,若有半点儿假,对方立刻就会察觉。幸好,这是一个耗费极多心智与时间的事情,并非一蹴而就,所以尽可以慢慢筹措。目前所要做的,只需要取信对方就可以了。
当然,梅淡痕绝不会让这样的东西当真到了辽帝手中。
……
梅淡痕虽不擅做伪,幸好对方对蛊毒原本就有足够的信心,也并未多加防备。所以他一天天变的自由,偶尔可以出门,偶尔可以说话。拘押他的人,并不是凤衔书,可是这一切,只需要知道一点,就不难猜到全局,不难猜到,凤先生才是这操棋人。
短短几天,他当然没本事打破凤衔书的网,可是,他可以提要求,要平空做出这么一个行军路线图来,要用到的事情,太多太多,要查的东西,也太多太多,他提甚么要求,都是合情合理。
所以,凤衔书呼召不到,只不过是因为,所有人都不在金陵,就连最后赶来的耶律尘焰,都被他打发了出去。耶律尘焰自然想不起要反对命令,而梅淡痕也籍由耶律尘焰的口,知道的更详尽。
凤衔书医术高明,却是世家传承,所学极为正统,而梅淡痕从不着意在医,却反而读过很多偏门的医典,会很多奇怪的法门,包括昔日奇香居的墨毒,也包括原本预备防蛊的香毒,更包括,这封脉的针灸……纵算梅淡痕当真为蛊所制,既然要用他,也必须要保持他的聪明机敏,所以,也当然不能抹去他心里的朱眉锦。
梅淡痕要见朱眉锦,这并不是一种背叛,所以并不会让凤衔书察觉。也所以,即使他易容乔扮,趁着这样一个时间,出现在凤衔书面前,也并不能算是意外。
…………
朱眉锦终于哭够了,抽抽噎噎的抬起头来,月光下,梅淡痕形容削瘦,面容颇嫌憔悴,那眼神,那笑容却仍是酒一般温柔。泪痕未干,她忍不住又要笑出来,双手捧了他的脸,便毫不犹豫的咬过去。
一直作壁上观的凤衔书情不自禁的皱了皱眉,一时竟不知心中做何想法。梅淡痕由着她咬了两下,便去轻拍她背,她不依不饶的又咬了两下,移开唇,梅淡痕这才略别了脸避开。
凤衔书悠然微笑,淡淡的道:“梅先生,这似乎不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好时机呢”
梅淡痕微叹,答道:“是啊,这当然不是一个好时机,只不过是能见到砂儿的第一个机会罢了。”平素凤衔书身边总是人马众多,只有此刻,才是当真清静,就连最后一个从人,都被他自己打发走了。
朱眉锦显然很满意这样的回答,笑吟吟的模模他的头发,凤衔书的神情始终淡然,甚至还带了一分闲情逸致,好像三人是月下相约的友人:“梅先生果然聪明绝顶,尤胜诸葛三分,凤衔书佩服的很。”
梅淡痕一板一眼的答:“我没想要胜过谁,我的聪明,够我跟砂儿用就好。”
凤衔书一笑,道:“够不够,要看你求的是什么了……”做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含笑平伸了手,道:“锦儿,天晚了,我们回去了。”
朱眉锦微微皱起了眉心。
她一向都不是听话的人,虽然不知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单看梅淡痕的神情,看他与凤衔书这种奇异的对侍,也知事情定然不简单。可是与梅淡痕甫自相逢,便要分离,心中着实难舍……眼看凤衔书的手就在面前,衬了锦袍的袖角,月下看来修长润泽,似乎全然无害。可是若不听从,实在不知他会怎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凤衔书微微一笑,道:“乖。”
她咬牙暗骂一声,随即溢起一个笑,半靠过去,双手抱了他手,扭转痴缠,一副小女儿情态,软软的央求道:“三哥三哥,我想跟先生多说几句话呢,好不好?好不好嘛”
凤衔书倒愣了一下。
硬的他当然不会吃,那就只能玩儿软的。她当然是做态,却做的十分娇俏可喜。朱大小姐果然什么戏份都能唱,什么戏份都敢唱……看惯了平日的朱大小姐,这副女敕生生的小模样,居然份外的可人疼惜。
他当然喜不起来,却也气不起来,无语了许久许久,到头来,还是只能不咸不淡的说一句:“如果我说不好呢?”
她赶紧把他的手捧在颊前,陪着笑脸挨挨蹭蹭,一副很狗腿的德性:“求你了,三哥……求你求你了,就说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梅淡痕始终一声不吭,由着朱眉锦施展。凤衔书连抽了两次手,都没抽回,无语的看了梅淡痕一眼,真的很想像俗人那样说一句,梅淡痕,瞧瞧你的女人,就为了跟你说句话,对我这般肌肤相亲,你可瞧的下去?
可是凤三爷要的是仪态,这句话便出不得口。
他的手背蹭到的,是她颊上的肌肤,柔女敕滑润的肌理,却意外的毫不旖旎。眼看她马上就要移唇来吻,他又气又笑,用力抽了手,看她猝然张大眼,声音便又低了三分:“好,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锦儿说了,我岂有不允的?”
她立刻露出奸计得逞的浅笑,他竟忍不住好笑,转念一想,又敛了去,淡淡的哼一声:“五更天时,我遣人来接你。”
她笑眯眯的:“谢谢三哥。”
他拂袖便走,俊逸的身影轻飘飘的滑入夜色,她早回过身抓了梅淡痕的双肩,急急的问出来:“先生你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忽然就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这个问题,每个人都会想知道,这时候问出来,当然合情又合理。
五更天已经很近,而这个故事会很长,朱大小姐自然知道。凤衔书也知道。
所以,下一刻,梅淡痕已经张臂拥了过来,渴望,痛切,几乎含泪……她也用力回拥过去,泪流满面,连一声先生都唤不出。
四唇相接,吻到的是咸涩的味道,她的泪湿了两个人的脸,她几乎泣不成声。可是下一刻,她已经咬紧了牙关,悄悄把手探进他的衣服,衣衫掩了她的动作,仓惶又急切的吻中,她的手指在他背心划动,一字一字,一句一句,清晰,又急切的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