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阁内,站满了文臣武将,还有侍立一旁的宫人们。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棋盘,谢锦书与日本国的山田次郎王子分立棋盘左右两边,互望着对方。
谢锦书有些不敢看山田王子,就眼神发虚地往旁边看了一下。这一看不要紧,竟然发现了袁梦雨的大哥——袁鹤。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混进宫里来了,穿着太监的衣服,没事儿人似的看着自己和山田王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谢锦书火冒三丈。这个袁鹤,当初说得好听,说什么自己若是有事就拿着那个破牌子去找他,可是,他怎么这么一副表情呀,不像来帮忙,倒像是来看笑话的。难道秋云没有找到他?还是他不肯帮着自己这个外人给他的亲妹妹留一个威胁?
谢锦书压着满腔怒火看向棋盘,一瞬间,怒气就换成了紧张。一脸的紧张,藏都藏不住,不仅鼻尖上、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连腿肚子都在哆嗦。看着一脸笃定的山田王子,谢锦书心想,这下子完了。前面,皇帝说,要是这盘棋能赢,那就赦免她和丽妃。可是皇帝没有说,要是输了该怎么办。谢锦书预想着种种可怕的结果,越发不能定下神来。
此情此景,令谢锦书懊悔万分。她懊悔,没有听爷爷的话,将琴棋书画学个精通,以至于和爷爷学了十几年的围棋,还是个半吊子。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自己已经没有机会聆听到慈祥可爱的爷爷的谆谆教诲了。
站在谢锦书对面的山田王子悠闲地摇着一把写有苏东坡《洞仙歌》的折扇,一下一下轻轻摇着,让本来就紧张到极点的谢锦书更加头晕眼花,甚至忘记探究一下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穿越来的。
谢锦书扶着快要被晃晕的脑袋,不满地对山田王子说:“我说那个山田王子,你能不能别把你那把破扇子摇来晃去的,弄得我头都晕了。”
山田王子惊诧地看着谢锦书:“你说什么?这是破扇子?你看清楚了,这上面可是苏东坡的《洞仙歌》!”
看这情况,山田王子是苏东坡的粉丝呢。苏东坡老爷爷,有一个日本粉丝,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呀!
谢锦书故意说:“我早看见那是苏东坡的《洞仙歌》了,我也没说上面画着个东坡肘子呀。”
旁边站着的官员们忍俊不禁,一下子笑出声来,就连宫人们也偷偷拿袖子捂着嘴使劲儿憋着笑意。
本来一脸严肃的皇帝也撑不住笑了:“好了六妹,不要耍嘴皮子了,这就开始吧。”
谢锦书和山田王子同时坐下来,准备选子。
山田王子盛气凌人地瞪着谢锦书,正要说“我让你七颗子”,却见谢锦书突然又站起来,对皇帝说:“陛下,在开始这盘期之前,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皇帝不悦道:“你只管好好下棋就是了,有什么话,下完这盘棋再说。”
谢锦书哭丧着脸在心里说,下完这盘棋,我再说就来不及了。于是执着地请求道:“不,陛下,我现在必须说。”
皇帝无奈道:“那你说吧,什么事儿?”
“可是,我只能和你一个人说。”
山田王子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你们大明朝是怎么回事呀,下盘棋还这么啰里啰嗦的。”
皇帝没办法,只得离了座位,将谢锦书带到隔壁的一间暖阁里,说:“好了,此处无人,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谢锦书突然想到,自己这番话很可能就是遗言了,不禁鼻子一酸,流下泪来,虽然在二十一世纪,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因为一丁点儿小事就哭哭啼啼要挟男生的女孩子。
使劲儿忍住泪,无限凄凉地说:“陛下,我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人,可是现在,我郑重地请求您,不管今天这盘棋我是赢了还是输了,您只管治我一个人的罪就行,千万不要连累我姐姐。我以一个将死之人的名义发誓,我们姐妹俩的确没有谋害龙胎。不管您相信不相信,我都要说,我们问心无愧。不过,”吸溜了一下鼻子,“陛下你如果真的认为有人谋害了惠妃,那你就将这笔账算到我头上好了,反正都是个死,也不在乎多一个罪名。”
说着泪如雨下,无语凝噎,也不管形象好看不好看。
皇帝冷哼一声,说:“朕凭什么相信你呢?你说你们姐妹俩是清白的,就是清白的吗?”。
谢锦书又吸溜了一下鼻子:“陛下,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说谎做什么?呜呜……我知道,去年在长阳宫住的那两天,我得罪了惠妃娘娘,可是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成心的,只是看见她仗着怀了龙胎来欺负我姐姐,我才出了那么个馊主意,目的也只是替姐姐出口气罢了,决不是要陷害一个孕妇。我从来不干这种缺德事儿,虽然我没做过母亲,可也知道,一个孕妇,是应该受到保护的。”
皇帝嘴角挂上一丝笑意:“这么说来,倒是惠妃的不是了。”
“当然是她的不是了!”谢锦书抹了一把眼泪,理直气壮地说,“明明就是她跑到长阳宫去找事儿的……”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好了好了,你还没完没了了。朕刚才说过了,先下棋,等这盘棋下完了,你想说多少话都行。”
谢锦书快要嚎啕了:“可是陛下,你真的认为,下完了这盘棋我还能有说话的机会吗?”。
“你要抗旨吗?”。皇帝的威严又出来了。
谢锦书没敢吭声。
皇帝接着说:“听朕的话,好好去下这盘棋,记住,即使输了棋,也不能输了我大明朝的尊严。”
谢锦书心说,我命都快没了,要尊严干啥。可是一看皇帝不爱听自己的话,对于自己输了后如何处置她们姐妹,也丝毫口风都不露,只得怀了视死如归的慷慨走出暖阁,奔赴疑似刑场的文华阁。
还不忘回头说:“陛下,不要冤枉我的姐姐。”
……
山田王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见谢锦书和皇帝一前一后进来,就不满地站起身来嚷嚷:“你们大明朝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皇帝抱歉地笑笑:“女人么,就是事情多,请山田王子见谅。”
山田王子嘀咕了一句什么,重新坐下来,对谢锦书说:“你要白子还是黑子。”生气之余,也不打算让谢锦书七颗子了。
谢锦书说:“白先黑后,山田王子是客人,理应先走一步。”
山田王子也不客气,拈起一颗白子,放在了一个格子上。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开局,谢锦书本来能应付两下子的,拿起一颗黑子,准备放入棋盘之中。可是,为什么胳膊不听使唤?是不是太紧张了?被一股莫名的、强大的力量牵引着,这颗黑子居然落在了自己预想位置的三格之外。
谢锦书有些困惑,放下黑子后,看看自己的右手,又看看因自己抗议而不得已停止摇扇子的山田王子,疑心他在做手脚,故意用了一种什么神秘武功,让自己胡乱下子,好让大明朝输了这盘棋。
正想站起来当众揭发日本人的阴险行径,却见山田王子盯着那颗黑子研究了半天,轻轻点头:“谢小姐果然出手不凡哪!”
谢锦书更加糊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这个山田次郎在捣鬼?又疑心他故意掩人耳目,就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睛。山田王子的眼睛清澈坦然,没有丝毫作弊的迹象。谢锦书头痛地想,那么,自己这是撞上鬼了?
山田王子端起身旁的茶盅,抿了一口清香的茉莉花茶,继续走棋。而谢锦书这边,真的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胳膊一直不听使唤,每一颗子放的地方都不是她想好的位置,悄悄换了左手也还是一样。
谢锦书悲哀地想,天要绝我!天要绝我啊!
可是渐渐地,山田王子的神色居然凝重起来,不再是那一副悠闲笃定的样子,而是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正襟危坐,如临大敌,每下一颗子,都要考虑上好半天,往棋盘上放棋子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谢锦书盯着棋盘,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棋局。她虽然不太会下棋,可被爷爷耳提面命十几年,多少也了解一些著名的棋局。看山田王子这样子,不像是在搞鬼,而且自己身不由己弄出的这幅棋局,似乎很让他头痛。
看着看着,谢锦书模模糊糊想起来了,这个棋局,是爷爷曾经和一些棋友们经常谈论到的一种棋局,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了,因为那时候谢锦书对此不感兴趣,也就是姑妄听之,姑妄看之,也不往心里去。但是她记得,爷爷和那些棋友说过,这个棋局很是厉害,不动声色,后发制人,且易守难攻,千变万化,一旦棋局形成,对手要想突破,几乎没有可能。
可是,自己并不会这个棋局呀,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走出来?谢锦书惊异的同时也很高兴,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不用掉脑袋了呀!
看到自己渐渐占了上风——姑且不论这上风是怎么占来的——谢锦书抖擞精神,继续下棋,当然了,也不是她自己下子,仍然是那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的手,看似轻松地放下每一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