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书不相信这朱琬琦真敢这样放肆。在自己家里私设刑堂,不过是为了一点点私人恩怨。即使是几位当朝公主,也没有这样不讲理。
可是朱琬琦手中的鞭子已经高高扬了起来,只要她手腕稍稍一扬,那钢鞭就会毫不犹豫地抽到自己脸上。
即将到来的疼痛和毁容的恐惧使谢锦书睁大了双眼。
朱琬琦阴冷而短促地笑了一声,右手一使劲儿,准备甩出鞭子。
看门的小厮很不合时宜地跑过来,垂手而立:“郡主,有客人来。”
朱琬琦不得已停住了那只挥鞭子的手,皱起眉头问道:“是谁呀?你没告诉他吗,今天王爷和王妃都去镇远侯家做客去了,不在家。”
那个小厮垂首道:“他说他是从宫里来的。”
“宫里来的?”朱琬琦沉吟道,将鞭子放在桌子上,“宫里会来谁呢?太后?皇后娘娘?还是哪位公主?”
小厮回答:“回郡主,不是女人,是个男人。”
“男人?”朱婉琦又惊又疑。
皇宫里面,能真正称为男人的,只有皇帝一人。
莫非是皇帝?
可是,一个皇帝,怎么会突然跑到臣子家里来了,而且。他应该知道,今天肃王一家都出门了。
朱婉琦决定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也许,是这小厮认错了人呢。
“那么,”朱婉琦吩咐道,“你先把他请到前厅去坐着,上庐山云雾,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
“是。”小厮答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朱婉琦狠狠剜了一眼尚被吊着的谢锦书:“算你有运气,我先去见客人,回来再慢慢收拾你。”又吩咐贴身丫鬟阿璞,“先伺候我换衣服。”
阿璞跟着她走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不见,刚才那个不敢接鞭子打谢锦书的仆人探头探脑地进来,端了一碗凉水,送到她的唇边,低声呼唤:“谢小姐,谢小姐,喝口水吧。”
已经快陷入昏迷的谢锦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那个仆人,张开干裂苍白的嘴唇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别说话,小心人听见。”仆人将左手中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先喝水吧。”
谢锦书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以为这个仆人是奉了郡主之命,在水里下毒害死自己,然后再来个毁尸灭迹。于是拼命摇头:“我不喝。你快走开!”
仆人苦笑:“谢小姐,你若是再不喝水,就要渴死了。”
谢锦书终于认出来了,这个仆人,就是刚才不愿意用鞭子打自己、还因此而挨了一个耳光的人。
“你怎么敢为了我违抗你家郡主?”谢锦书强忍着嗓子眼儿冒烟的感觉,艰难地问。
“谢小姐,我只是个做下人的,很多事情,只能看不能说,但我可以向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要害你的半分心思,也只敢趁着郡主不在给你一点水喝,至于愿不愿意相信,随你。”
谢锦书想了想,决定相信这个仆人,将嘴唇凑近那只碗,“咕咚咕咚”喝光了碗里的水。仆人收了碗赶紧走了,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担忧而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
朱婉琦换了衣裳,来到前厅,看到花丛前站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虽然身着一件很普通的浅皂色长衫,但她还是掩住双唇,低低地惊呼道:“陛下!”
皇帝微笑着转过身来:“婉琦,原来你在家,朕还以为,你随父母去镇远侯家做客去了呢。”
朱婉琦面色苍白,一颗心狂跳不止,飞快地判断着,皇帝这个节骨眼儿到肃王府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面想着,一面已经盈盈拜倒:“臣女朱婉琦恭迎圣驾!”
皇帝虚扶了一下:“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快平身吧。今天朕只是来随便走走,你也不要太紧张了。”
真的,只是随便走走吗?朱婉琦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皇帝是不能随便出宫的,即使他身为九五之尊,也要遵守自己应该遵守的规矩。何况,太后也不允许他在宫外多走动,除非是要参加重大的祭祀活动,或者是要看望生了重病的老大臣,再不就参加皇家狩猎活动。可是,那都是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从来也没有穿着微服独自前往的道理啊。
朱婉琦已经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出冷汗了,尽管此时骄阳似火。
皇帝一面环顾着四周,一面很随意地说:“朕还从来没有来过肃王府,今天一看,果然威严气派不同寻常啊。”
朱婉琦赶紧福子:“哪里哪里,陛下说笑了。这肃王府再威严气派。也不过是平常臣子家,哪里比得上皇宫有天子气象呢?”
“郡主真是会说话。”皇帝说,“怎么皇叔和王妃不在呢?”
“家父和家母去镇远侯家做客了。”朱婉琦还在不停地猜测着皇帝的来意,一面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表情,“这个,家父和镇远侯不是已经秉呈陛下了吗?
“可能朕给忘记了。”皇帝轻松地一挥手,“本来还想找皇叔商量些事情,可他不在家,朕白跑这一趟了。”
什么事情非要到臣子家里来商量,想见肃王,一道口谕召进宫里就是了,管他做客不做客呢。
朱婉琦心里直打鼓,该不会是为了谢锦书而来吧。
可是似乎不大可能。
一来,不会有人知道谢锦书就在肃王府。那两个看门人笃定地告诉自己,绝没有人发现有一个女子在肃王府门前被装进了麻袋。
二来,日理万机的皇帝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普通的女子奔波?就算李慎和皇帝是好朋友,情谊非同一般,可是,一个皇帝,是那么好请得动的吗?一个三品侍郎而已,没那么大面子吧。
想到这里,朱婉琦说服自己不要慌张,神色也渐渐正常:“陛下。真是不巧啊。如果陛下有很要紧的事情和家父商量,不如婉琦派人去镇远侯家里将他叫回来吧。”
“不可不可。”皇帝连连摇手,“他们几个老朋友三年才聚一次,就这样给打断,朕也不会忍心的,再说,朕也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
朱婉琦心想,既然没事,那就赶紧走吧。你走了,我好办我的事。
可是,她哪里敢这么说。只是心急火燎地看着皇帝,想等他自己开口说:既然皇叔不在,那朕就先回去了。
可是皇帝不知道是故意和这位堂妹作对,还是真的对这肃王府有些兴趣,站起身来说:“还好,郡主在家,朕不至于吃个闭门羹。”
一听皇帝已经这样说了,朱婉琦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只好热情地相邀:“陛下,既然来了,那就别急着走,婉琦带你看看着肃王府的景致,虽比不上京城其他官邸富丽堂皇,可也有些好看的地方呢。”
朱婉琦之所以只是说“其他官邸”,是因为,京城里头只有两座王府。
一个是肃王府。
另一个,是静王府。
这位静王,就是当今皇帝的二哥、原来那位多病的二皇子。先皇的其他儿子,因为先前参与夺位大战,都被他给打发到各个偏远地方去了,并且永世不得回京。
可是这位静王从小身体虚弱,静王府紧闭的大门里面总是能飘出浓重的药味儿,而且,他在新皇即位不久就一命呜呼了,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娶亲,也没留下子嗣。皇帝出于对这位兄长的敬爱,将静王府锁了起来,只留几个家人每日洒扫,门口有士兵把守,任何人不得擅入,当然最主要的是防止有人觊觎静王府里面的金银古董。钟太后说,以后在皇帝的儿子里面挑个懂事的,过继给静王,以延子嗣。
因此,在人们的印象中,京城只有一座王府,那就是。肃王府。
当下,皇帝笑道:“也好,客随主便,朕今天就好好看看肃王府的景致。”
朱婉琦不得不亲自带路,引着皇帝参观。
先是来到肃王夫妇住的淳禧堂。
皇帝看里面陈设简朴大气,点头叹道:“皇叔一向忠心耿耿,简朴治家,果然名不虚传哪。”
又来到肃王府的书房,只见屋子中间一个长约五尺、宽约三尺的大理石书案上,摆着一个原色土陶瓶,瓶中插着一丛长寿花。书案的一角,是一盆绿萝。书案上摊开放着一本书,皇帝拿起来,翻过封面一看,原来是一本《楞伽经》。
皇帝诧异道:“怎么,皇叔征战沙场一生,却原来参禅了?”
朱婉琦忙道:“家父曾说过,他从二十三岁开始驰骋沙场,征战半生,也杀戮了半生,虽然保家卫国情非得已,可毕竟那都是人命啊。所以他想在隐退后潜心向佛,为死在他手上的那些亡灵超度。”
“皇叔竟有这样的想法?”
“是啊,陛下。家父说,曾经的杀戮出于保家卫国实属无奈,可现在,四海清平,不需要过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了,所以,他打算研读佛经。对了,他与圆通寺的普济方丈说好了,要做个不剃度的居士,还请普济方丈在寺里给他留了一间禅房呢。说三年过后,他从甘肃回来,就去和普济方丈下棋谈经。”
皇帝颇有兴趣地问道:“那么王妃呢?不打算跟着皇叔一起参禅礼佛吗?”。
朱婉琦立刻撇嘴道:“他们两个,夫唱妇随。一个一心向佛,另一个岂能与之唱反调?陛下还不知道吧,家母去年在甘肃的时候,就每月初一十五吃斋了。她还说,以后等父亲做了居士,两个人就吃长斋,只喝素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