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李忠吩咐丫鬟婆子搀修媛下马:“四小姐,当心点儿。”又对李恒说,“三少爷,二少夫人等候你多时了。”
李恒一愣:“她等我做什么?”
李忠说:“这个我也不清楚。现在二少夫人就在您的书房里呢,请三少爷赶快过去吧。”
李恒心想,这个可恶的女人,又要耍什么花招?一面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一面来到自己的书房里。
谢锦书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迎出门来:“三弟回来了,樊老爷还好吗?”。
高姨娘的舅舅姓樊。
李恒冷冰冰地说:“让二少夫人失望了,我的舅爷活得好好的,没有像我娘一样惨死。”
谢锦书忽略了这句怨恨意味极强的话,微笑道:“三弟,我等了你很长时间了,有些话,想和你说。”
李恒摆出一副不欢迎的架势:“请二少夫人赐教吧!”
谢锦书一点儿也不尴尬:“能否进书房说话?”
“呵,二少夫人的脸皮可真厚啊,不仅不请自来,还在主人家里呼三喝四,要求这个那个的。”李恒十分不想理睬谢锦书,故意挖苦道,“不过,这也不奇怪,能逼死自己丫鬟的女人,既然心肠狠毒,那么脸皮也不会薄的。”
谢锦书身旁的秋云忍不住了:“三少爷,二少夫人此番登门,是有真心话想和三少爷讲,即使三少爷不欢迎,可也不能这么说话呀。”
李恒一指秋云:“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敢和本公子这么说话!”围着谢锦书主仆二人转了一圈,“今天,我才算是知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句话是怎么来的了。一个不择手段残害人命的主子,教出这么不懂规矩的奴才来,也是情有可原啊。”
谢锦书看了秋云一眼:“秋云,不要说话。”又对李恒说,“三弟,我们还是进屋说话吧,有些事情,我想,三弟也不愿意让跟多的人知道吧。比如,我的丫鬟为什么会死。”说完,镇定地看着李恒。
李恒和谢锦书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终于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径自进了书房:“你愿意进来就进来吧。”
谢锦书对秋云说:“你先回去吧,过一个时辰,来接我。”
秋云点点头,走了。
李恒的书房不大,但陈设华丽,案上摆放的笔洗、砚台、镇纸、花瓶,一看就是上品。
谢锦书环顾四周,笑道:“三弟这间书房布置得很是精致啊。”
李恒依然冷眼相对:“哪里哪里,比起乐心居的书房来,这里简直就是茅草屋了。”
谢锦书正色道:“三弟,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虽然我不计较你的态度,但是,你也不应该太过分了。”
李恒一瞪眼:“谁过分?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过分?被逼的悬梁自尽的,是我的娘亲,不是你的!”
谢锦书缓缓坐在椅子上:“我知道,为了高姨娘的死,你一直都耿耿于怀,一直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取我项上人头,为你的娘亲报仇。当然,我并不承认,高姨娘是我逼死的,但是毋庸置言,她的死,的确是因我而起,尽管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那是她咎由自取。你先别摇头,公道地讲,是不是这样?”
李恒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谢锦书接着说:“这几年来,虽然我重新回到了定国公府,可对于这件事情,我一直都在回避,尽量避免提到你的娘亲,也避免提到袁梦雨。所以我想,你一定和袁大人一样,对于自己亲人的去世,充满了心痛与怨恨。”
李恒说:“那么你认为呢?如果你失去了至亲的人,你会怎么想?我承认,我的娘亲和袁梦雨是做得不对,可是,毕竟最后死去的人是她们,而不是你。”
谢锦书点点头:“我理解你,也理解袁大人,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我,你们所认为的害死你们亲人的罪魁祸首,就站在你的面前,如果你想报仇,那么就来吧。”
李恒一时间不明白谢锦书想要干什么,疑惑而警惕地看着她:“谢锦书,你说什么?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谢锦书淡然一笑:“这间书房里,只有你我二人,以你武毅将军的武功,就算我想耍花招,恐怕也不会有机会的。”
李恒冷笑道:“谢锦书,你太会做人了。你想让我现在杀了你,然后,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我是个心胸多么狭窄的小人。”
“哼!”谢锦书不屑地哼了一声,“这几年来处心积虑要替自己死去的亲娘讨个说法,可是机会就在眼前,你却瞻前顾后不敢下手,真不是大丈夫所为啊。”
李恒的脸红了一下:“谁说我不敢下手了?我只是不想背负一个莫名其妙的罪名!”
“罪名?”谢锦书反问道,“为自己的亲娘讨回一个公道,何罪之有啊?”
李恒语塞。
谢锦书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三弟,我想在你的内心深处,也并不认为是我害死了你的娘亲吧,否则,你怎么可能让我好好地活这么多年?如果你的娘亲真的是我害死的,那么,你就是现在杀了我,也不会有人指责你半分,甚至还会称赞你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呢。”
李恒无言以对。
“所以,你自己的心里也在矛盾,是不是?”谢锦书一面看着李恒的表情,一面慢慢说,“一方面,你为娘亲的死感到悲伤愤怒,一方面,也为她自掘坟墓感到羞耻,对不对?”
“不对!”李恒激动地大喊一声,“你胡说八道,我根本不会为我的娘亲感到羞耻!尽管她只是个没有地位的妾,尽管她做过很多错事,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她仍然是无可取代的!”
“那么你还犹豫什么?”谢锦书不动声色地说,“既然你的娘亲在你的心目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那么,你不替她报仇雪恨,她会死不瞑目的。”
李恒咬牙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谢锦书说:“你敢!你当然敢!不要说杀了我这个害死你母亲亲的人,就是残害自己的手足,你也没有手软过。”
李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你说什么?”
谢锦书冷静地说:“我是说,大哥之所以会摔断腿,都是因为你一手策划的。而且,你还将这个罪名推到了你二哥的头上,真可谓是一箭双雕啊!”
李恒的脸色变得铁青:“你血口喷人!我跟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卑鄙!”
“你敢说不是吗?”。谢锦书好笑地看着他,“别以为掩耳就可以盗铃,你以为,真的没有人知道,其实袁大人就是刘大人的表舅?当然了,现在他也是你的表舅。”
李恒手里一直无意识摆弄的一只狼毫“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没有去捡,而是看着谢锦书,眼睛里露出危险的气息:“你知道的,太多了!”
“三弟啊三弟,你好好想一想,这个秘密,连我都知道了,那么在这个府中,还有谁不知道呢?”
“你们想怎么样!”李恒面色阴沉地看着谢锦书。
“很简单,你有两种选择。”谢锦书稳稳地坐在椅子里,凝视着李恒那张有些扭曲的脸,“第一,杀了我,结束这一切,让一切恩怨随我消散,定国公府,仍然是定国公府,你,仍然是这里的三公子。第二,你成为未来的定国公,代价就是你继续失去至亲的人,包括你的父亲、哥哥,甚至还有,妹妹。”
李恒没想到谢锦书会这样斩钉截铁,一时间反而拿不定主意,尽管,在这之前,他和袁大人刘大人所设计的,正是谢锦书所说的第二种选择,但在他的计划里,并不需要牺牲这么多的亲人,尤其是妹妹修媛。因为他并不认为袁大人和刘大人会赶尽杀绝。
谢锦书又说:“三弟,现在的选择权在你手中,你自己决定吧,至于我,反正横竖都是死,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但是,我仍然想啰嗦几句,血,毕竟浓于水。”
李恒想起来了,最后这句话,父亲也和自己说过。
“三弟,请你尽快作出决定吧,因为,袁大人不会给你很多的时间来考虑的。”
半晌,李恒呵呵笑了:“二少夫人真会编故事啊。你说的这些,不会是你发癔症胡言乱语吧。我说,二哥也真是的,你病得这样厉害,他也不守着你,还让你四处乱跑。”
“好吧,既然你不想把握这个绝好的机会给你母亲报仇,那么,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了,告辞!”
谢锦书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三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而你,李恒,注定只能是定国公府的一枚卵,而不会属于袁大人处心积虑要保护的那一枚。”
李恒哈哈大笑:“谢锦书啊谢锦书,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脑子坏掉了。上一次我因为克扣军饷被弹劾,差一点儿性命不保,整个定国公府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我坐牢。要不是袁大人出手相救,这时候,我说不定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了。”
谢锦书抿嘴一笑:“三弟,你太天真了。你也不动脑筋好好想一想,皇上一向痛恨贪官污吏,这一次又下了狠心整顿吏治,发誓要刹住贪污之风,曾经在朝堂上明言,凡是贪污者,一经查证,定当严惩不贷。就算袁大人他手眼通天,可是,他能拗得过皇上吗?而且,为什么你和郑将军一起做了同一件事情,得到的处罚,却是如此大相径庭?一个被削去了官职杖责一百,几乎筋骨全断,另一个却被轻描淡写打了不痛不痒的二十杖,仍然保住了武毅将军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