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低头不语,白文月也不追问,因为她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子头脑里正做着激烈的挣扎。白文月当然知道,如果珍娘生下这个孩子,对定国公府那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对珍娘本人也没什么好处,可是也没什么坏处,为了打击谢锦书,白文月觉得,这么做还是值得的。而且,她要继续挑起珍娘对谢锦书的怨恨甚至仇恨。她要让珍娘认为,她之所以惨遭这样的不幸,完全是由于谢锦书造成的。如果她这个正房少夫人肯大度一点点容许夫君纳妾,那么后面的这一系列悲剧,就不可能发生了。
正在这时,忽听得暖阁外面传来了说话声,白文月和珍娘竖起耳朵一听,似乎是谢锦书的声音,珍娘赶紧擦干了眼泪,拢了拢头发,问白文月:“姐姐,我的眼睛红肿得厉害不?”
白文月赶紧拿出帕子替她又擦了擦:“还好,不算很厉害,不过一会儿要是她进来,”朝外面努了努嘴,“你可千万不要再哭了。本来,她对你住在乐心居就很不满意,只是碍于这是皇上的口谕,她没办法反驳。但是,如果你在这里惹恼了她,她也是有办法将你赶出去的,因为她的大姐,就是皇上宠爱的丽妃娘娘,这个你是知道的。”
珍娘点点头,将悲戚之色掩藏起来,随时准备恭候谢锦书大驾光临。
不一会儿,谢锦书进来了,一看见她们两个,笑道:“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莫小姐呢,原来在这里看花儿呢。”
白文月和珍娘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她问好。
谢锦书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你们坐吧。”
白文月将一盘什锦小女乃糕端到谢锦书面前:“二嫂,请尝尝这个,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厨子做的。”
谢锦书尝了一个,说:“样子好看,味道也不错,齿颊留香啊。”
珍娘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少夫人找珍娘有什么事情吗?”。
谢锦书抿了一口茶,说:“是这样的,这不是快立春了吗,一等到春暖花开,四小姐修媛就要远嫁至柳州。说来也巧了,修媛未来的公爹张大人恰好上书皇上,说是要告老还乡,皇上也准了,因此,这一次张大人要带着修媛一起回去,我们这里呢,自然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去送亲。承祖那几个孩子听了,也嚷嚷着要去柳州玩耍,说了好几回,大公子和大少夫人拗不过他们,只好答应。可这样一来,承业这孩子不干了,说哥哥姐姐都去了柳州,单单只剩下他一个,于是也非去不可,大公子和二公子也答应了。”
白文月和珍娘都很奇怪,谢锦书跑过来难道就为了说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和珍娘有什么关系呢?
谢锦书接着说:“你们看看我,说了半天都没说到正题儿上。老爷和夫人同意四个孩子也去柳州,可是我发现,小虎却不高兴了,整天撅着个嘴,眼泪汪汪的。我知道,这孩子也想去柳州,但自己又不好意思说。于是我问他,是不是也想和哥哥姐姐们去柳州玩耍,他点头说,是想去,可是一来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二来怕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同意。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珍娘脸上露出羞惭之色:“小虎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这样胡闹?二少夫人,回头我训他几句。”
谢锦书说:“莫小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呢,反正这一次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共同护送,又有张大人一同前行,路途之中是很安全的,因此呢,我才敢叫小虎也一同前去。这样,几个孩子一路上也能做个伴,热闹一些。尤其是承业,和小虎两个就像亲兄弟似的,一刻也分不开,所以,我想知道莫小姐是什么意思。”
珍娘觉得,让小虎一同跟着去柳州也没什么不好,因为正如谢锦书所言,有这么多人护送,这一路上,会很安全的。
白文月有些气恼,因为这好人偏偏让谢锦书做了。这样一来,自己在珍娘面前的诋毁,效果可就不太明显了。
珍娘沉吟道:“这个……反正还有些时日,请二少夫人容我再想想吧。”
谢锦书站起身来:“也好,又不是明后天就走,你考虑一下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打扰你们赏花了。”
谢锦书走远了,白文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从鼻孔里头哼了一声:“二少夫人可真是会做人哪,连小孩子都拿来做文章。”
珍娘说:“姐姐,二少夫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一面向我下死手,一面又这么照顾我弟弟?”
“掩耳盗铃罢了。”白文月冷笑道,“妹妹,要是一个人真想做坏事而又不想被人发现,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看起来,她这么照顾你弟弟,连这样的小事都这样上心,那么任谁也不会相信,她竟然在背后害你,害你永远做不成母亲。”
最后一句话再次刺激了珍娘。她抚模着自己还未隆起的月复部,哀伤地说:“姐姐,我应该怎么办?这个孩子,是留,还是不留?”
……
谢锦书坐在妆台前,静静地端详着镜子里那张有些疲惫的脸庞,不禁轻轻叹道:“秋云,我是不是老了?”
秋云站在她的身后,笑道:“二少夫人,你一点儿也不老。”
“又哄我开心。”谢锦书笑了,复又伤感道,“秋云,这些年,将你耽误了。”
秋云说:“二少夫人说哪里话?是秋云自己不愿意嫁人的。”
“都是我将你带坏了。”谢锦书自责道,“以前我总是跟你说,女人不用靠男人也可以过得逍遥自在,可到头来,我嫁了,可你还是孑然一身。”
秋云平静地说:“那是因为二少爷与二少夫人有缘,可是我,不知道和谁有缘呢。”
谢锦书叹道:“其实,以前我很想将你嫁给赵公子。”
秋云说:“二少夫人,赵公子已经娶妻了。”
“是啊,也不知道他过得幸福不幸福。”想起往事,谢锦书有些感慨。
秋云熟练地从她的发髻上卸下珠玉钗环,淡淡地说:“这个,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只看个人造化罢了。”
“是啊,是要看个人造化。”谢锦书已经换好了睡衣,躺上床去,“秋云,今晚二少爷不回家,你陪我睡吧,有些话,只能和你说说。”
秋云答应了一声,将李慎的被子和枕头移到外间榻上,谢锦书又另拿了一套被子和枕头放在自己身边。
两个人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
谢锦书沉吟道:“秋云,你说三少夫人为什么这么奇怪,今天为什么非要见将莫小姐叫出去?她有什么话要和莫小姐说?”
秋云想了想说:“如果三少夫人并不知道夫人和你的谈话,那么就没有什么问题。她们两个不是偷偷义结金兰了吗?结义姐妹么,自己要比旁人亲热一些。”
谢锦书不放心地说:“那天我在夫人房里说话的时候,不会有人偷听了去吧。要是这些话被别有用心的人传到莫小姐耳朵里,那就惹了大祸了。”
秋云说:“二少夫人,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跟莫小姐说清楚她那个孩子不能留呢?也许,她自己会想通的。”
“这个我们不敢赌啊。跟她说清楚,结果无非两种,一种是她同意堕胎,我们请周太医慢慢用药,另一种情况就是,她要留下那个孩子。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我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莫小姐会拼死保护她的孩子的,这是做母亲的本能。而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再强迫她,因为皇上口谕,让我们定国公府好好照顾她的。”
秋云惆怅地说:“是啊,我们是不能冒这个险。我看莫小姐那个人很倔,万一她非要留下那个孩子,我们根本没有办法。”
谢锦书说:“所以,我在考虑,夫人的法子是可行的。只是这样太对不起莫小姐了。”
秋云冷静地说:“可这是最保险的办法了。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
在另一个房间,和谢锦书一样,珍娘的内心也在做着痛苦的挣扎。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留,还是不留?
从内心来说,从一个母亲的本能来说,她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虽然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个禽兽,应该千刀万剐,应该上刀山下油锅,可月复中的小小生命何其无辜啊。而且正如白文月所言,这个孩子,也许就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儿女了。在皇宫里惨遭**,还会有男人肯娶她么?如果有,那么不是瞎子跛子就是鳏寡老头子,即使他们愿意,她还不一定愿意呢,宁愿终身不嫁。
珍娘坐在床沿上,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灯火,想让自己有一个清晰的思路,可无奈努力了半天,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她不禁又想起了爹娘。爹娘如果在世,这一切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不,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可是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办?如果打掉了这个孩子,自己以后还有可能嫁人生子吗?如果留下这个孩子,那么自己在定国公还怎么做人?这个孩子,也会受尽冷眼和侮辱的。
珍娘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吹熄了灯,和衣倒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直到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