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已经是数日之后,多铎虽是半路跑了一趟科尔沁。但终归是带队凯旋而归,福临亲自领了大臣举行了浩大的郊迎。
秋风萧索,落叶纷飞,几许凄凉如烟。京城的郊外,也不过如此。
多铎一身戎装,坐于高头大马只是。朱红色宫门,被缓缓拉开,夕阳中,几缕金光洒在多铎身上,显衬的他更为英俊潇洒。
熙熙攘攘的人声,从轿子外面传来。青玉揽了揽怀中熟睡的毓瑶,唯恐这吵闹的声音扰了小女儿的清梦。
城内,虽有清兵拦护,可人潮还是不停向队伍涌动。那些或惊艳,或崇敬的目光齐齐向多铎射来。那些自恃其貌美的女子,在多铎不经意将目光落在她脸上时,竟毫不闪躲的透露着仰慕之情。
青玉轻掀了轿帘,向外望去,试图找到那抹她最熟悉的身影。
四目交汇,空气中顿时有暖流涌动。
多铎眼角一弯,调转马头,向青玉所在的方向奔驰而来。
“怎么了?”温柔中透着关切,他的眸色还是那样的令人着迷。
青玉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英姿飒爽。”
“怕是更多了几分成熟,惹得路边的小女孩儿尖叫呢。”多铎得意的挑眉,想到方才的那些目光,不禁得意起来。
青玉瘪着脸,不无嗔怪的瞪着他,“爷若是瞧上哪个姑娘,妾身这就去给你抓来纳妾。”
多铎突然俯身,凑到青玉面前,害的她登时瞪大了双眼,向后退了退,略带惊恐道:“做什么?也不怕从马上跌下来。”
“我的好福晋,你是不是吃味了?”多铎怪笑着,坐直了身子,缰绳在他手上晃了又晃。那马儿到是听话的紧,规规矩矩的跟着轿子的步伐向前走着。
“去,我有什么味好吃的。你身上有几道伤疤,每天晚上睡觉前要翻几个身我都烂熟于心了。至于吃那劳什子的味?”青玉好笑的撇撇嘴。好吧,她要承认自己的演技越来越好。刚才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是酸酸的不是滋味。
多铎这样惹眼的出现,让那些怀春的少女充满幻想,她心里的确不舒服。
恨不得把多铎藏在轿子中,不要让大家看见才好。
多铎看着青玉,眸色一沉,“这世间还有哪个女子能记得我身上的伤,又能如此在意我睡前的习惯呢?就算那些女人千般好,万般好,也不及你万一。”
青玉愣住,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他那样认真的神情,深深的烙在她的心底,此时的感受不是甜蜜,而是痛。
“停轿”多铎剑袖一挥,突然拔高声音。
随着轿子落地的起伏,原本窝在青玉怀中的毓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茫的看着青玉。
没等青玉安抚她,眼前便豁然一亮,帘子被人掀开,随即便有一只有利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瑶儿,自己坐在轿子里可害怕?”多铎把青玉拽出轿子,柔声询问着小女儿。
毓瑶等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多铎俊逸的脸庞咬着唇不说话。
“你这是做什么?”青玉有些迷茫,又有些责怪。想要摆月兑多铎的钳制,重新做回到轿子中,可奈何他的力气太大,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只得红着脸,站在他身边不懂。
“阿玛要带着额娘走在队伍的前面,要阿特礼姑姑陪着你坐在轿子内可好?”多铎u理睬青玉,依然柔声问着毓瑶。
那粉雕玉琢的小人,费力的点了点头,带阿特礼躬身进了轿子后,依然有些依依不舍的看着青玉。
“你要做什么?”被多铎打横抱起的青玉,不禁惊呼出声。
可人群传来的惊叹声,已经成功的淹没了她的询问。
多铎翻身上马,将青玉紧搂在怀中。当年他们第一次从科尔沁到盛京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吧。
多铎伏在青玉耳边,嘴角噙着满足的微笑。“本王要让天下人看看我这国色倾城的福晋。”
青玉扭头看着他依然俊美如故的侧脸,浑然天成的贵气,和与生俱来的自信,让这个男人周身散发着无法抵挡的魅力。
他其实,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他的福晋是全世界最恩爱的一对夫妻吧。
“天呐,那是豫王爷从江南带回来的女子么?听说是个极其标致的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国色倾城。”人群中,一个闷闷的男声传入了青玉的耳朵。
“别瞎说,那南蛮子哪儿能长的这般尊贵。那是王爷的嫡福晋,和两宫皇太后一样出身于科尔沁呢。”又一个有些尖锐的女生,随即想起。
“科尔沁果真出美女。”
鼎沸的人声被青玉摒弃掉,她的眼里如今只有这个骄傲如故的男人。
现在,她突然有点相信缘分这种谬论了。若不是三生结缘,她怎么会穿越百年的光阴出现在这个男人身边。又怎么会经过那么多的磕磕绊绊最终与他长相厮守呢。
只是……甜蜜中总是透着淡淡的忧伤。因为青玉有着先知者的预见能力,她看得到多铎的结局,却猜不透自己要怎么去接受。
顺治三年在喜忧参半中悄悄落下帷幕。
万物复苏的季节,原本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向蒸蒸日上的清王朝一样欣欣向荣。
可青玉却忘记了,这大清基业,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和他们这一辈人的青春堆砌而来的。
当福临开始计划着要一步一步推倒多尔衮的时候,他那只手遮天,神通广大的十四叔却遭受了人生中又一次重大的挫折。
“青哥儿,今儿你陪我一道去瞧瞧小玉姐姐吧。”一身朝服的多铎站在门口,看着青玉,忍不住叹息。
他叫她小玉姐姐,而不是十四嫂。是啊,在她变成嫂子之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啊。
青玉的手紧了又紧,握在手中的白玉戒指透着丝丝凉意,直抵心底。有雾气笼罩于双眸,她摊开手掌,一颗做工精美的白玉扳指顿时呈现在多铎眼前。“你还记得这个么?”
“自然是记得的。”多铎点头,轻轻的接过那枚扳指。“这是当年额娘送给我们兄弟的。哥哥一枚,我一枚。额娘说,这扳指只能送给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所以,这一枚在你手上,而那一枚,应该在玉姐姐手上。”
他说的是大玉儿吧,青玉叹气,挽上多铎的手臂。“咱们走吧,马车兴许都等急了。”
刚出了正月,小玉儿便病倒在床,这一病便是一个月。无论多尔衮如何爆跳如雷,如何苦苦哀求,太医们都对她的病症束手无策。
小玉儿并不像她看起来那么强悍,她自小身子羸弱,自打嫁给了多尔衮,多年来操持家事,又纠结于多尔衮那颗捉模不透的心。终于心力憔悴,病倒了。
小玉儿窝在床上,面色苍白,可笑容却充满幸福。青玉清楚的记得,她说过,这么多年,只有她生病的这些天,多尔衮才对她格外温存。
“前一阵,我几乎以为王爷他真的要娶大玉儿过门了。”小玉儿面如白纸,可声音却依然透着爽利,只是眸光再不似之前凌厉。
“嫂子说的什么糊涂话,王爷和玉姐姐那都是过去了。”青玉握着小玉儿的手,指间所触及的皮肤冰冷而没有温度,让她的心跟着一阵疼痛。
她好强了一辈子,执着了一辈子,怎么会是这样。
“他心里苦,我知道。”小玉儿摆摆手,示意青玉不要安慰她。“我是看着他和大玉儿一路走过来的。我虽争了一辈子,可我知道,我争不过她。她是他整个少年时光的回忆啊。那时候的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少年,是天命汗最引以为豪的儿子,是大福晋最疼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受封贝勒,做了旗主。那时候的他,如众星捧月,光华不输今日。他的年少时光,处处散发着光芒。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的大玉儿,而后他经历的人生低谷,也是大玉儿不离不弃的守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走了过来。如果,当初没有先帝横刀夺爱,只怕他们俩会过上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吧。”
“生活,从来都不可能是那样的。再美的爱情都会被差米油盐醋抹去光华,夫妻之间,相濡以沫才最为珍贵不是么?”青玉接过丫头递上来的汤药,轻轻吹了吹。“嫂子,真正将十四哥打磨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人,是你,不是玉姐姐。在他生命里刻下最深印记的人也是你。”
小玉儿愣怔的看着青玉,喃喃的反问,“真的么?”
“真的。”青玉笑着将药碗递上。
褐色的药汁也许终究苦不过小玉儿的心吧。她眸光一闪,代表了怎样的情绪,青玉猜不透。可是她看的清楚,多尔衮到底给了她怎样的感情。
因为那枚据说会在大玉儿手上的扳指,如今正安然的套在小玉儿干净修长的手指上。
那是他从不曾说出过的誓言,从不曾表达过的挚爱。
“十四哥,带着这扳指的人,才是你一生的挚爱,不是么?”离开睿王府前,青玉拿着那白玉扳指在多尔衮眼前晃了晃。
“……”多尔衮沉默不语,定定的盯着青玉浅笑的容颜。
他一生挚爱的,应该是那个正感受万丈荣光的圣母皇太后吧。如今,他竟也有些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