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膳当年是吴司酿的随侍女史,虽然官职不高,却经验丰富,苏锦只是提醒了一句,她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倒将幼膳房防备得滴水不漏。
而苏锦自己,自从得了小狼赏赐的小金铲,月娘倒再也没传召过她。
只是听说,月娘虽然跟孝慈太后生分,却跟圣慈太后走得越来越亲近,好得好像是亲母女似的。
苏锦知道,在这后~宫之中,哪里会有真正的亲近?无非是互相需要,互相利用罢了。
这些,她管不得,只能默默的竖起防备,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
这些都不是眼前最让人烦恼的。
最让人烦恼的是,凤阳阁的那些年岁稍长的公主越来越喜欢来找苏锦聊天,亲近的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怎么了?
直至安公主拉着苏锦的袖子,小大人般叮嘱她刚刚小产,好好保养身子,她才明白怎么回事儿。
“安公主,谁说奴婢小产了?奴婢自个儿都不知道呢。”苏锦哭笑不得。
安公主满眼都是同情:“你别瞒我啦,现在宫里谁不知道这件事儿?我虽然小,却也成日都听娘和别的几位太妃娘娘闲聊,说起你的事儿呢。”
“什么事儿?”
“说是秋望之夜,你被歹人所掳,带进荣安堂藏身,锦衣护卫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衣裙上都被鲜血染红,已经小产了。”安公主人小鬼大,知道小产是什么意思,虽然不理解其中的痛苦,却也知道,那终归不是好事儿。
苏锦立刻一个头两个大。
她后来问过沐桃儿,自个儿那日来了天癸,的确染红了衣裙,但因为是第一次,血量并没有很大,只是因为自己一向喜欢穿素色的,分外明显罢了。
要说那衣裙被血迹沾脏了,没有错;但要说“被鲜血染红”,就实在太过夸张了。
苏锦有些生气,心道,既然说是锦衣护卫,那必定是小耗子的人传出去,又被寂寞无聊的宫人添油加醋,变成了今天这样的版本。
她便想找机会去找小耗子痛骂。
宫婢出宫需要三个必要条件,第一个,不能一个人;这第二呢,就是要有差事;第三,则是要有腰牌,证明自个儿的身份。
第一个和第三个都好满足,只有第二个难办。
好在福公公对苏锦算得言听计从,一听苏锦说要给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小狼送些茶水糕点,便立刻点头笑道:“苏管事还是歇着吧,杂家吩咐哪个送过去就行了。”
“还是奴婢自个儿送吧。”苏锦说着,脸上还配合着现出一脸娇羞。
福公公虽然算不上是个男的,面对备受皇上宠爱的苏锦这样娇媚,也没法子拒绝,更何况苏锦扮作小太监去凌烟阁又不是第一回了。
“明儿,明儿杂家给苏管事安排行不行?今儿这时辰的确有点……不大方便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
只不过,福公公不敢私自做主,他得先偷偷的给小狼透个信儿——苏管事要亲自去凌烟阁给您送糕点,是让去呢,让去呢,还是让去呢?
他虽然猜测小狼必定是肯的,但是提前跟领导打个招呼再做,还是非常必要的。
苏锦明白他的心思,便点头道谢。
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晚一天,小耗子也不至于就总皇宫钻个洞跑了。
谁知,隔日苏锦去了,不曾见到小耗子,倒见了正在那儿跟小狼说话的弘文。
苏锦刚一犹豫,小狼便瞧见了她,招手让她进去。
爱咋咋地吧,我还怕了你,非得躲着你不成。
那糕点羹汤都是小狼平日喜欢的,小狼自然笑得开怀,并且不独自享用,还赏了弘文一点:“这说得也够久了,快歇歇,吃点东西,长些力气。”
“谢皇上。”弘文的规矩做得中规中矩。
“怎么倒谢朕了?你得谢朕的苏管事——朕一尝便知道,这是她亲自做的。”边说边笑看苏锦,“是不是?”
苏锦躬身称是,也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思,还故意说道:“给皇上送来解乏的,奴婢怎会假手他人?那样哪里会和皇上的口味?”
小狼先是一愣,随即便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弘文则稍稍纵了纵眉头,安静了半晌,见小狼只是笑,却不提别的,显然是在等着自己的回应,便硬着头皮转头看向苏锦:“多谢苏管事,让我也沾了光。”
自从弘文和姚氏母子相认,这是他第一回跟苏锦说话。
苏锦原本想像对待旁人一样客套一下就算了,却不争气的眼眶子发酸,眼看着就要哭了似的。
她连忙咬牙忍住,冷冷的回应道:“表公子沾光也不止这一次,从前都没谢过,这次也省了。”
这话的确幼稚之极。
也不是一个奴婢该说的话。
即便弘文无名无份,也算得上是个主子。
可是,这屋子里谁也没训斥苏锦一句。
小狼反倒看着弘文笑:“瞧瞧,瞧瞧,你最开始就该谢她的,现在她挑理了,我可帮不了你。”言语之间,倒像是不记得苏锦只是个奴婢似的。
弘文早在苏锦说出那句话时脸色便暗了下去,此刻被小狼一说,嘴唇动了动,却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本来也是,今日谁都不按牌理出牌,他实在没法子回应。
偏偏这样的事儿小狼做得,苏锦做得,他却做不得。
小狼不理会他的窘迫,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福公公道:“对了,快去南书房把那本大胤十三年撰写的《胤书录》拿过来,那里夹着一页纸,重要得紧。”
福公公一愣,小狼马上道:“瞧你这笨,朕还不如自个儿跑一趟。”边说边起身对苏锦和弘文道,“在这儿候着朕,暂莫离开。”
“是。”
谁敢说不好,你别走?
苏锦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思,竟也不想走。
小狼从前就说,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们姐弟俩说说话,把从前的误会解释清楚。
说不定,就是昨儿个自个儿跟福公公说了,福公公跟小狼一汇报,小狼才故意让弘文在这儿等着的。
很有可能。
这事儿小狼做得出来。
小狼一走,屋里顿时清净下来,只剩苏锦、弘文和沐桃儿三人面面相觑。
沐桃儿瞧了苏锦一眼,便回身走至门口守着。
这样一来,屋子里的气氛越发的凝重了。
安静。
安静得苏锦听得见自己的心一点点冰冻的声音。
她转过头,谁也不看,咬牙忍着眼泪,一言不发。
“你……身子好些了?”弘文终于说话了。
声音虽然小,又犹豫迟疑,终归还是说了。
苏锦倒有些意外了。
“我一直挺好的。”更让她自己意外的是,这回自个儿竟然好好说话了,并没有跟弘文顶牛。
人可能就是这样,周遭的人柔软温和,她也没法子真的浑身是刺。
这个人要是永远像是一直刺猬,那他的生活环境一定满是荆棘。
“那日……”弘文安静了很久,久到苏锦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才道,“我看见了。”
“哪日?看见什么了?”苏锦忽然跟弘文好好的说起了话,脑子有些迟钝。
“……在荣安堂那日,你昏了过去……我看见了。”弘文的声音像是蚊子哼哼。
苏锦大囧。
看来,连弘文都以为,自个儿怀孕,小产了。
这真TMD郁闷。
你要是真的做了一件事儿,被人说也就罢了,若是没做,那真是憋屈死了。
这样的事儿,偏偏又解释不得。
难道苏锦能说,我没有,那天我来了天癸。
她哪有那么大的脸?
若是从前她跟弘文的关系,咬咬牙,兴许还能说出来。
现在……
她说不出来。
算了,爱怎样怎样,我认了。
解释了又怎样?不解释又怎样?
反正这宫里的人都知道小狼宠爱自己,自己从荣安堂出来后,小狼也的确在自己房里留宿来着。
虽然留宿也没发生什么。
苏锦想开了,便“哦”了一声,停顿了半晌才道:“我好了,没事儿了。”
可不是,因为是初来,那天癸只来了三两日便没了,可不是好了吗。
弘文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他又安静了很长很长时间,安静到苏锦都压抑了,才听弘文又道:“皇上英明神武,聪慧非常,对你又十分疼爱在意……只要给你个名分,这是好事,你今生也有所依靠了。”
“呵。”苏锦无言以对。
“只是……这宫里的事儿,你得小心——有些人,为了自己得到的东西不失去,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
话时好话,可不知为什么,苏锦就听着不舒服,像是话里有话似的。
可是,人家说得又没错。
苏锦懒得争辩,只再次“嗯”了一声。
弘文终于眯了眯眼睛。
不是对着苏锦,而是茫然无焦距的一个地方。
按说,一个人眯眼,该是想把眼前的人或东西看清楚。
就像你瞧见了谁,想看得清楚仔细,都会不自觉的这样眯一下眼睛,而不是瞪大了眼睛。
可是,弘文的视线所及处,什么都没有。
他脑子里转的什么弯弯绕?
嫌自己太冷漠?
可是,弘文啊,这样的事儿,你让姐姐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