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宫倾 卷二 沧华蜉蝣 第203章 惊变[结局中]

作者 : 鱼千谷

第203章惊变[结局中]

“报”

谷谣站在望楼边,此时看到南门的战事已有些眉目,听到侍卫的传报便收敛情绪,一脸冷硬的以眼询问。

“东门有一年轻女子跪地不起,求见娘娘”

谷谣面色一怔:“年轻女子?”她一时恍惚,努力从记忆里去搜寻,莫非是紫安?可紫安现在人在秦盲山,那边的人员都要由她安置调配,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蒲京。

那侍卫上前递了一个小短弩,沉声道:“这是那少女所持的信物,说是娘娘当日曾经新手相赠……”

谷谣眉峰一挑,接过短弩手腕忽的一颤,震惊道:“她有没有说她的名字?”

侍卫一见谷谣这个模样,便知很有可能确有其事,连忙弯膝:“娘娘恕罪,末将只知其姓羽,并不知晓其名讳……”

白羽

“快带人来见我”谷谣心头一紧,连忙说道。

那士兵哪里还敢再耽搁,连忙退下,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人已带到,见到谷谣的身影便痛哭着扑上前来,那娇小玲珑的身子,稚女敕纯净的脸庞,正是白羽。

“谣姐姐……”白羽扑入谷谣的怀中,一张小脸脏兮兮的,衣服也有几处破损,显然是一路逃到蒲京所致。

谷谣心痛不已,抚着她的额发,颤声的开口:“你怎么会来蒲京的?鲁……,你夫君呢?”谷谣神色一变,差点月兑口而出,关切的问道。

白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还在颤抖不已,谷谣见状真不敢想象这些日子这个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是从东抚逃来的吗?难道鲁荨出事了?鲁荨连日来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出,他难道被暗害了?

白羽张着口,却因痛哭而导致上气不接下气,兴许是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还未开口,竟两眼一翻,无声无息的软了下去,就这样晕厥了。

谷谣心里又是一痛,目光所及白羽划破的衣袖露出的手臂,竟满是荆棘割伤,血淋淋惨不忍睹。她连忙唤来宫人,安排下去为白羽净身,宣太医跟去,又叫宫人准备吃食,好生伺候。

“小姐……”德九一直都未发一语,直到白羽被安排下去,他才上前,似是有话要说一般,面色阴晴难辩,犹豫不已。

“娘娘”方才的侍卫上前来左右看了一下,便沉声抢在德九开口之前直言道:“羽姑娘是只身一人出现在东门,她年纪尚幼,这个时辰竟出现在城门前,怕是……”

“放肆”谷谣厉声打断,转过身来怒瞪向他:“依你之见,岂不是连我都要怀疑?”

那侍卫不敢再言,面色凝重头重的更低。

谷谣沉吸了一口气,平了气息之后软了语气:“是我失态了,只是羽姑娘与我交情非浅,如你所见,她还只是个孩子。我在水妃城与她结识,怕是她一路从水妃城逃至蒲京赶来投奔于我,她满身伤痕,我一时触目心痛,对你动了气,你切勿往心里去。”

“属下不敢”侍卫惶恐,连忙行礼告退:“娘娘慧心,一切心中自有计较,是属下多言。”

待侍卫退下,谷谣默默的看向了德九,二人四目相对,面色皆是沉重。

“请问娘娘要如何安置?”德九轻问。

对于德久如此恭敬疏离的称呼,谷谣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别开头去,未发一语。

心底似有什么东西要叫嚣着冲出来,无尽的苦楚,却始终都没有一个破口,可以让一切有个宣泄口,压抑的让她几欲窒息。

她暗暗捏紧手掌,狠心转了个身大步离去。

身后德九似是沉吸了一口气,并未追上,而是当即调来几名精锐的侍卫,跟在谷谣的身后贴身保护。

谷谣与曾浓的副将罗志统率的三千禁军,连同驻守在宫道及各个宫门的五千精骑,这就是她所能依靠的全部人马。赶至后宫之地的时候,三千禁军已在此驻守,随时候命。

这三千禁军,是最后的屏障,宫中无帝,只盼这三千禁军能够保护好后宫的女眷,在义军攻入皇宫之地以后,能拖延战事,让她有时间与屠姒面谈,保下宫中的女眷。

一个时辰过去之后,谷谣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怕是屠姒已经快要攻破曾浓的军队了。

几年了?她曾经无数次懊恼于在秦盲山的时光堪比度日如年,总想着快些长大回到蒲京为谷现分担一二。回到了蒲京之后又愤怒于慈太妃安插的棋子不断的出手扰乱她的步伐,时光总是那样漫长,等待的时间虽然足够她部署,可因着心中知道一切终会有恶变的一天,便担忧的同时也隐隐盼望着那一天早一点到来。

明知道有危险又不可避免的时候,等待便是最痛苦的。

可真当一切都瞬间向她砸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一切的准备都不过是螳臂挡车,一已之力如何与权杖为敌,又如何能与时代抗衡?

太上皇要端了谷家,其实又何尝不是时势所趋,是这个时代到了如今的地步。谷家为了先祖的一句承诺,便一直忠君忠诺逆时势而行,终于落得如此田地。

这是谁错了?

周围的人都变了,曾经并肩与共的人,虽然现在看似在一个战线上,可是却有哪里不一样了。

曾经水火不容的仇敌,如今也能让她容得下,并且保护起来了。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

白羽,她是不是也一样的被政治改变被时代同化,她却不知道。

白羽不是伴着她一路走来的人,她也不是看着白羽从懵懂无知少女,变成今日的鲁荨夫人。

西蓝宫,白羽已经转醒,被宫人带到谷谣的面前。她已经收拾妥当干净,一身宫人的服侍,清新干爽。因着宫人并不知晓她真实的身份,又因其年幼,便只是梳了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头。脸颊处尚有血痕,青色仍在。她恍惚的走到谷谣的面前,并未施跪礼,而是一头扑向她的怀中。

摒退了左右宫人,谷谣轻抚着她的发辫。

“别哭,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白羽双目含泪,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而紧咬双唇的样子让谷谣心中备感酸楚,她从椅上挪下来蹲在白羽面前:“可以告诉姐姐吗?”。

“皇后娘娘”白羽颤着声:“我,我不敢唤您姐姐她们,她们说您是皇后,我不能,不能唤您姐姐了。”

谷谣心中一颤,却心急不已,担忧着鲁荨现在身在何处,摇头连声道:“如何喊不得?姐姐就算是皇后,也是羽儿的姐姐,他们作不得主。你,你夫君现在身在何处?”

白羽一听这话,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然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哭道:“我从城郊大营里逃了出来,夫君,夫君他将我囚禁在军中,不,不让我来找姐姐”

谷谣惊呆,上前抓住白羽的肩膀:“你说什么?他现在在城郊?城郊何处?”

白羽被捏痛,含泪哭道:“夫君要来攻打皇宫,可姐姐住在皇宫,我不想让他伤害姐姐,我要给姐姐送信,却在偷跑的时候被他抓住,他,他就囚着我一路来到蒲京姐姐,你快走吧,他要来抓姣儿姐姐了”

“抓姣儿?”谷谣一时没有反映过来,下意识的反问:“你认识姣儿?”

“她们,她们说夫君曾与姣儿姐姐有婚约,可姣儿姐姐当众逃跑了,夫君心里难过便离开了蒲京,还发誓再不回蒲京这个伤心地。她们还说,姣儿姐姐在宫里过的非常好,有个皇后姐姐在,她比谁都幸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白羽抽泣不已,看得出明明是心里已经难受不已,还要压着一直压也压不下的眼泪:“夫君气愤,当年夫君无名无力,又被当众耻笑,现在夫君有名有权,姣儿姐姐肯定不会拒绝他了。她们说,她们说夫君来蒲京就是抢姣儿姐姐回家……”

白羽终于忍不下去了,失声痛哭起来:“谣儿姐姐,我怎么办啊”

惊愕在当场的谷谣半晌未动,白羽却猛的直起身来:“谣儿姐姐,你快走,她们说是你害的夫君当年受人耻笑的,夫君来抓姣儿姐姐,一定会伤害你的你快走吧”

谷谣心颤不已,抚上白羽的额头为她擦拭着泪痕:“你来给姐姐报信,姐姐很高兴。”

“姐姐……”白羽抬眉,谷谣却站起身来,白羽拉扯着她袖子的手倏的被迫垂落于地,眼神不离谷谣分毫:“姐姐?”

“你不想见见姣儿姐姐吗?”。谷谣咬唇,垂首望着她关切的面容,眼眶隐隐发热,模糊一片。

“不,不,我不想,不想见她。”白羽猛的垂首,却不再流泪,绞着自己的衣裙,不再抬头。

看着白羽这个样子,谷谣心头五味陈杂。

这个当年心智未开的孩子,让她心都疼了。这个流落在民间的龙脉,只因未降生在皇宫之中,便生来苦命,母亲早逝,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她本应安坐于殿,一身富贵锦绣一生,却成了山野女子,吃尽苦头。

但这又何尝不是老天的恩赐?远离帝王家,这才有人生可言啊

可老天却偏偏喜欢拨弄人的命运,若是她一生沦落在野,倒真是一种幸运。可偏偏让屠姒寻到,最终过上了这样的生活,沦为屠姒帝王路上的一颗棋子。

想起山涧野林中,一所别致小屋,那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的清山绿水的日子,再也不可能有了。

记得当初屠姒与谷谣离她而去的时候,她一张小脸哭的红扑扑,两眼肿的像个桃子,屠姒弯身将她揽入怀中满是怜惜心疼,却久久发不出一语。

谷谣在一旁却很是理智,对白羽道:“你哥哥是为了保护你,要先人而立才能安享太平,羽儿一定要做你哥哥的坚强后盾,给他力量和勇气”

那句话说完之后,白羽当时仿佛并不能完全听懂,只知自己不能成为屠姒的负累,牙齿一咬,狠力的点头,却引得屠姒无奈的笑。

谷谣看着地上的少女,缓缓的摇头,在这个时候,竟然想起这件事情,倒也只是徒添凄凉罢了。

“那你逃出来的时候,可有人发现?”她终于忍不住问了,这句话一直都压着,却终究还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白羽似是一怔,然后大力的摇头,泪水飞落。

谷谣沉吸一口气:“你当真不想见见姣儿姐姐?”

白羽泪流满面,却还是抬起头来望向谷谣:“我想见……”

谷谣顿时脸色一白,身子一晃,白羽起身便要相抚,她用力的将手臂从白羽手中抽出,再不看她一眼,绝然向殿外走去。

身后,白羽哭着向她跑来,她猛的回身,白羽惊住。

只听谷谣的声音宛如寒冰浸体:“白羽,你好生在这里呆着,自有人伺候你日常起居。”

言罢,她转身愤然离去,身后的大门被侍卫呯的一声关上。隔绝了那如芒在背的目光,隔绝了两人所有的恩义。

谷谣再也未回过头,站在殿外高声道:“严加把守,除我之外不得任何人靠近。”

夜色已沉,却突然天降密雨,如针如丝,避也避不及,躲也躲不去。

这细如羊毛的雨滴,躲,不至于,不躲,若长时间处于室外,却也会遍体淋湿。

出了西蓝宫,谷谣即刻调动驻守宫墙的三千兵力,转至集中于东门,三千禁军刚刚驻守,便立即收到消息,东门外突现大军,正欲攻城,而密雨黑夜之中,隐现鲁荨的鹰旗。

一件风鄨轻轻落在身,谷谣转身看向来人,轻轻微笑:“谢谢。”

“鲁荨再不是以前的鲁荨了。”德九叹声。

谷谣闻声望向他,突然间觉得这个陪着自己出生入死,数次为自己豁出性命的男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隐现苍老。可他明明还是那么年轻,这样近的距离,发间隐现白发,她心中抽痛。

“所以,我也没有相信白羽还是以前心智未开的弱儿。”谷谣看向东门处,那一片黑茫茫无边际一般的暗流,像海洋一般隔在夜色里,看似无波,可她却知,那是天下最凶猛的浩瀚,鲁荨的军队。她长叹一声:“我只是心存侥幸而已,只是希望,这世上一定有不会被改变不会被污染的纯净。”

德九垂首没有接口,半响后,看着那黑海突然间似是风暴来袭一般的丰涌而袭,她笑了:“连我都能变得如此冷血,手染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我竟然还心存侥幸,希望有人能保持曾经的样子,简直是痴人说梦。只怕鲁荨知道,会要笑我:希望他人能像从前,无非是方便自己利用,趁机将对方打败。”

谷谣看着那涌动的黑浪,明明无声,却仿似嘶杀之声已近在耳边,后退开来对德九道:“一定要看守住慈太后与戴太后,最后时刻,绝不能出乱。”

“明白,我现在就去亲自看管戴太后,你放心就是。”德九说着便躬身欲要退下。谷谣将他唤住,顿了片刻沉声道:“你保重自己,待时机到时,自是离去便是”

德九应声,便退了下去。

谷谣回头最后望了一眼东门,这时罗副将亲至:“娘娘,屠姒已攻入城中,现已开始攻克宫门,南门将士怕拖延不了多久,您……”

“知道了。”谷遥立了立衣领,在罗副将的护卫下向后宫行去。

到得迟昭宫,谷谣看着满殿的宫人宫妃,刚刚踏步入内,立即便被妇人的疯狂给瞬间埋没。她们昔日皆是风华无限身居上位的贵妇,今日一朝宫变,她们深知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的残酷,生死面前,无论是何人,怕是都不可能再冠冕堂皇优雅端庄,竟狂奔上前将谷谣团团包围,吵闹之声堪比闹市。

“别吵了”一位年老的太妃厉声打断款款从人中走出,向谷谣行了个礼,接而高声对众妃嫔道:“皇后娘娘定是有所安排,不会置我们于不顾的。”

谷谣不禁多看了她两眼,随后望向众人平声道:“时至今日,我无话可说,没有什么安排。现在的情况我也不想隐瞒你们,实不相瞒,现在我们月复背受敌,东门鲁荨十几万大军即刻便会攻城,而南边,屠姒已经攻入城内,正在攻宫门。”

这一句话下来,立即鸦雀无声,众妃嫔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更多的是不敢相信如果事实真是如此,谷谣竟然能如此平静的说出来。

这时,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尖锐之声:“是你就是你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害的景苍沦落到今日的地步,国土分裂勾结外邦内乱不止,现在他们兄弟互相残杀,皇上身在陵山怕是已遭人不测全是你干的我爹说你是屠姒那个逆贼派来的奸细,果不其然,现在你要打开宫门让屠姒攻进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妃嫔似是如梦初醒,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们不相信,拼了命的过来对谷谣撕扯,谷谣眉心拧起,心知再解释也是无用,罗副将守在殿外听到不对立即冲进来,带着侍卫迅速将局面控制住,高声喝道:“娘娘是来保你们的,你们这些无知妇孺,这个时候就该安下心来,不指望你们帮什么忙,但请你们顾及一下自己的颜面,少做些有损仪态的事情”

这话一出,果然还是有点效果,只是不知究竟是话的作用还是刀的作用,这些妇人竟不再上前拉扯。有几个年迈的太妃实在看不下去,主动将自己族中的女子唤到身前,以长辈的身份进行说教。一些信佛的太妃领着一些年轻的宫人,远远的坐在一旁念起了**,不消多会,便算是安定了下来。

谷谣站在殿前,此时已隐隐听到外面似乎已有动静,心知屠姒想必已经攻入宫门,用不了多一会儿,便会攻入后宫了。她坦然一笑,对着众人说道:“大家应该放心,就算是屠姒夺下大宝称帝,这天下也终究是屠家的天下,不曾易主。各位也都是他的亲人,不会有生命之危,只是在一切大定之前,后宫难免遭乱,各位如不想出意外,最好留在此处免生祸端。”

说着,她望向了之前那位年老的太妃,微微一笑提醒:“这个时候,枪打出头鸟。还望太妃娘娘三思,大难来临,团结才是力量,为自保而不按常理出牌,必遭反噬。”谷谣未等那太妃回话,便转头迈了出去:“刀枪无眼,安全起见,封宫。”

当迟昭宫被封之后,她人还未踏出,便有侍卫急急来报:“启禀皇后娘娘,戴太后逃出宫殿,不知所踪”

“什么?”谷谣大骇,本来这个时候她是该去天子殿等候屠姒大驾的,却不料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事情,大惊之下,她急怒攻心:“德九呢?”

“德公公派属下前来通知娘娘,他现在人已赶去御园,看看是否有所获。”

谷谣心中一动,御园?

姣儿就身在御园,那里只有园林,无任何宫殿,即便是搜宫,也是最后才会搜到的地方,那里比这宫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安全,所以她才将姣儿安置在那里。

一听这侍卫如此说,她突然想到什么,暗恨自己百密一疏,连忙带人向御园行去。

此去一路,再不像之前那般畅通,宫中已有散兵先行攻入,几乎到处都有打斗之声,乒乓乱响,每走一条路,每拐一道弯,都听得见隔壁宫道传来的打斗之声,谷谣无瑕他顾,只一股脑儿的向御园奔去,身后的侍卫紧跟其后,贴身保护。

到得御园附近之处,刀枪之声才隐现微弱,伸手不见五指之下,谷谣回头坐了个噤声的手势,向深处走去。行到一处假山绿水八角亭前时,她摒退了众侍卫,独身一人向前走去,偌大的假山如塔般高耸,她绕到后方从一人宽的缝隙处钻身而入,行到山月复处一道门便现于眼前。

屋内一片宁静,听不见动静,谷谣心惊不已,颤着手推开,刚刚迈步进去却被满室的血腥之息熏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无声的踏入门内,她心慌不已,浑身冷汗备出,从未有过如此难熬,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上,让她呼吸困难,心神惧痛,疼如蚀骨。

行入一门穿洞而再入,满室的光亮终于让她紧绷的神经猛的一放。

然而入目之景,让她不知是喜,还是哀。

戴太后衣冠不整半瘫在墙角,张苔姣手持利剑呆愣在当场,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她心疼不已,她手中的剑还在向下淌着血渍,而剑下,早已一命呜呼的慈太妃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姣儿?你做了什么?”谷谣上前将长剑抢下远远的扔到外室,一掌掴到张苔姣的面上,眼泪不由自主的奔涌而出。她不敢相信,之前一心要一剑挑死戴太后的姣儿,如今竟然亲手杀死了慈太妃

世事如此多变,人心如此难测,为何她的妹妹能下得了如此之手

张苔姣被这一掌掴醒,不可思议的看向谷谣:“是她来刺杀我,我出于自保……”

谷谣闭了闭眼,决然道:“自保?好,自保”谷谣伸手探向腰际,唰的一声,软剑围腰而出,剑气锋鸣冷寒森然,两步跨过一剑刺向早已死透的慈太妃身上,紧接着连刺数剑,血光飞射之时,她转头望向张苔姣:“本宫对外宣称,亲手了结死敌慈太妃,保你手中清白”

张苔姣被她目光所慑,颤抖着唇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谷谣沉吸一口气,室内的血腥刺的她神智无比清醒,看向一旁的戴太后,抬剑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张苔姣抬步欲拦,可两腿发软,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干什么?你这么担心干什么,怕戴太后死了,他日屠姒攻进来,你无功可邀?”谷谣厉声冷嗤,张苔姣眼神闪烁:“你休要胡说陷害……”

谷谣头也未回,剑尖直指戴太后喉咙:“今日之事若是走漏半点风声,我敢保证,就算你儿子将你重兵看护,我也会让你比慈太妃的下场更惨”

戴太后打了个激灵,人便向一旁躲去,不敢抬头看谷谣,畏畏缩缩的忙不迭的点头。

德九到的时候,架着福公公,二人衣衫上血迹斑斑,谷谣惊慌将二人接进屋内,仔细检查之后,才放下悬着的心。幸好这些血渍都不是他们二人,想来这一路赶到御园,外面已经被屠姒控制,举目皆兵了。

在御园的秘室里,一片死寂,德九看到慈太妃的尸首时只略略一惊,却并未出口发问。福公公一直昏迷,几人共处一室,却都相对无言。由于此处偏僻,就连外面的拼杀之声都传不进一丝一毫,这个时候再回天子殿,怕是相当危险,于是只有等。

天将破晓时分,突然隐隐听见人声,谷谣倏的坐起,半阖着双眸的德九猛的睁眼望向她。

谷谣扫了他一眼便连忙错开视线:“我出去……”

“再等。”德九再度闭上双目,然后抬起一腿支在门栏处,以身相挡。

谷谣抿唇,复又坐下。半晌后人声隐退,然而只片刻功夫,外面又传来了声响,谷谣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德九身前,一跨而过:“这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你守在这里看住姣儿和戴太后,以防生乱。”

德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从腰际御下一块布条,上面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细针,躬身系向谷谣的腰际。谷谣连忙闪开:“你留着防身用,我用不着这个”

德九却强行摁住她,将布条为她系好后又将袖箭机弩取下扣到她的手腕,看向她的眼底沉声道:“我听你的话,在此处等你,这些东西便也用不上了。你,必须活着回来,接我。”

谷谣迎着他的目光,眼眶温热,沉沉的点了点头便转身而去。

屋内又恢复了潭死水般的寂静,半晌过后,张苔姣喃喃出声:“姐姐从未给过我那样的东西防身。”

德九一怔,想起这些东西都是谷谣所创所造,不由得越发感慨,秦盲山的人若真如此厉害,为何谷雁笙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竟那般惊讶不已?

他看了张苔姣一眼,眼神是冷漠无温的,话语中却隐现平和不再那般冰冷:“你姐姐从来不会让你涉入危险的环境里,你应该感激而不是埋怨。”

景苍以道教为先奉,皇室历代在宫中皆供奉道位香火,御园的尽处,便是那九重宝塔。天已透亮,谷谣站在御园门前,终是回头看去。那九重宝塔在一片隐红曙光之中,透着天家的威严与神圣,在这血染的最宫之中稳若泰山,几百年来历经风吹雨打,君主更迭。它曾经目睹过多少次例如今日一般的皇子夺嫡血染江山,无从得知。

整个最宫之中,皆是死漂横尸,硝烟缭绕,四处奔跑的再不是宫人,铁甲摩擦的寒声再也无法让她感觉到半丝的冷意。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她跨步迈出。

入目之象,却让她神情一恍,脚步顿时呆滞望向对方。

来人一袭青衫,赤手空拳,青墨斗笠之下是薄薄的黑纱,掩去的面容却隐隐含笑,又似是极为凝重,无从分辨。

谷谣眼眶湿润,被这不染风尘的男子惊愕到,他怎么可以如此洁净,哪怕身周是一片狼藉的战场,哪怕四处皆是污秽不堪的腥血。

下意识的,她向后退了半步。与之对比,自己这一身富贵逼人的凤袍与血渍,又是何其狼狈,何其低俗。

从止对她的举动恍若未见,上前款款走来,强抓上她血糊糊的手,一路畅行无阻,前往天子殿。路上遇到屠姒与谷雁笙的狼军,皆是一诧,见到从止才未上前捉拿,纷纷避让开道,远远的便行着军礼。

谷谣跟在他身侧,虽一身凤仪,此时却全然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再无临阵指挥调动大军的风范。只是她却全然不自知,只觉被从止握住的手仿似不再是自己的,一路前行,目光却始终盯着两人相握的掌心,心中懊恼自己手中的血渍污了他一身不染凡俗之气。

待终于止于前行,从止仰头望向面前的天子殿,黑纱之下看不清表情,他却伫立良久。半晌过后转过头来似是对谷谣轻轻一笑:“去吧。”

众侍卫早已换血,看向谷谣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与敌视,谷谣视若不见,点了点头沉吸一口气。抬裙直上之时,天生的一身凛然便充盈了全身,给予她无穷的勇气与力量。在层层侍卫退避如潮的甬道中,缓缓踏阶而去。

屠姒一身龙袍,歪坐在龙椅上,一手撑着下巴,挑着眉望向殿下跪行大礼的前任皇后:谷谣。

“谷谣。”

在沉寂了许久之后,龙椅之上突然响起这低低的一唤,谷谣身子一僵,惊讶于这一年时间屠姒的改变,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却仍旧惊异。

她高举着双手,一直端举着屠容的掸位召书,她现在心中有些拿不定,这是屠姒梦寐以求的东西,何以现在如此无视?难道当真是到了唾手可得的地步,便不再珍视?

见谷谣未动,屠姒手腕一翻坐正身子,轻轻一笑,君主之势俨然已浑然一身,向谷谣轻轻招手:“过来。”

谷谣抬起头来站直身体,看见屠姒笑颜淡淡,一年未见,屠姒将一身的书生之气早已蜕在那遥远清幽的山涧,而后的张扬阴狠,也被这一年间的战事阅历尽数磨去。眉宇似是经过天工巧琢,英明神武。

那专属于帝王的微笑,正在向她发着邀请。

谷谣缓步拾阶而上,行到龙椅跟前刚刚止步却被屠姒一把拉入怀中,谷谣不敢挣扎,别过脸去将那召书隔在二人身间,置于屠姒眼前。

屠姒抬起一指将召书拨开,谷谣却硬着手腕保持原状,屠姒眉心轻蹙,拿起召书往旁边一丢,便猛的探手,抚上谷谣的侧脸。

似摩挲一般的轻抚,就像在观摩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新君两眼微微迷离,笑容高深莫测轻轻一叹:“你说,我该赏赐谷雁笙什么好?”

“皇上隆恩浩荡,赏赐何物都是他的荣幸。”谷谣僵硬的别开脸去,幸在天子殿内空无一人,所有的侍卫都早已被屠姒摒退,否则这样的场面究竟要如何收场。

“可他之前助我之时,曾向我讨要你,说他日攻入最宫,保你一命不死,我当时便立即应了。”屠姒微微的轻笑,手指把玩着谷谣的发尖,啧啧摇头:“他当时是这么说的:留谷谣命,还她谷夫人之名。”

谷谣身子僵住,屠姒看着她突然笑了出声,猛的俯向她的脖颈,声音已现嘶哑:“朕当时应了,可现在,朕觉得,朕只应了他前半句。”

啪的一声,屠姒手臂一松,谷谣立即从他怀中落下,临到地面之时,谷谣一个翻转两步跨跃到阶下,扑通一声跪在青石之上:“皇上不可以应了他,宫变之时,慈太妃疯症入狂,扰乱后宫人心,争斗之中,草民错手,令慈太妃死于剑下。事以至此,民女与平阳王便已是弑……之仇,不可调和,还望皇上成全。”

弑母,这个字在现下,已不能那么轻易的说出口。龙子夺谪,并非真正的逆朝篡位,天家还是姓谷的,这等丑闻在这个时候已不是能登堂和室之话题。但这么一点,便也足够。

屠姒正从靴边捡起那颗击中自己手臂的小石子在手中把玩思索,听谷谣说完之后面色一诧,探究的眼神向她射去,半晌过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岂不是更好?你继续做你的皇后,他继续做他的平阳王,一切照旧,两全其美”

“万万不可”谷谣连忙出声:“此时皇上刚刚届位,民女此生争议不断,如若皇上如此召告天下,势必会人心不稳,朝堂不服,此时正是稳定朝局之时,望皇上三思”

屠姒站起身来,缓缓的迈下玉阶走到谷谣身前,伸手欲要将她扶起,谷谣却不露痕迹轻轻一避。屠姒的手停在半空,半晌后收入袖。

衣袂翻动之声似是宣告着它的主人此时是何等的震怒,屠姒行到偏殿转弯之处时高声厉道:“既然如此,那谣姑娘就好生在后宫调养身体,等天下大定之时,就是你称后之日”

谷谣瘫软在地,后背被冷汗浸透,半晌过后,殿内上空横梁处发出细微的一个扑声,紧接着一个身影飘然落地,青衫长袖,黑纱遮面。他上前伸手欲要相扶,却在触及的一刹被谷谣猛的甩开。

“你是来嘲笑我的么?”

从止一诧,似是对谷谣这番话没有反映过来,后而无视谷谣的拒绝,强行将她扶起:“我若是嘲笑你,至于冒死藏身殿上么?”

从止方才明明是在殿外阶下的,究竟是何时进得殿内,甚至连她都没有察觉,但她现在心乱如麻,根本无暇他顾。像从止这样的身手,虽然高明,却实在没必要为了窥听而冒这么大的风险。

“果然被你说中,屠姒不是一个守诺之人。”谷谣一字一句缓声道:“拖得了一时,终究也拖不了一世,只怕我一踏出这天子殿,就会被软禁了。”

“我帮你。”从止静声。

谷谣抚上殿门没有回头:“算不过屠姒的,这宫里有我的亲人在,他料到我是不可能弃他们于不顾,该怎么走,我真得需要好好想想。”

“你忘了你之前说过,如果屠姒不守信,你便会协助鲁荨反了他么?”

“屠姒从南夷归来,勾结外邦,此时倘若继续内战,结果会是什么,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吧。”谷谣身子微微颤抖:“但愿那些迂腐的老臣能继续弹劾我。”

“你恐怕还不知道,鲁荨虽然未攻进宫来,但是如果屠姒慢上半个时辰,鲁荨便会破了东门了。”从止似是犹豫了一下,后而坦声。

谷谣身子彻底僵住,半晌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始终未回过头,声音似是有千般重:“他,他终于破了城?”

“是,相比之下,屠姒攻克南门的速度,远不及他一半。”

“现在呢?”

谷谣等了片刻,却听不到回应,便转头过去看,只见从止身子僵住,看到谷谣的疑虑才终是开口,语气却依旧平淡:“屠姒调动军力把守东门,两边在僵持,暂时不准鲁荨入宫。”

“他,他……”谷谣面色瞬间苍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屠姒与鲁荨之间再无信任可言,屠姒放任南夷的军队入宫搜剿,却没有让鲁荨的兵力入宫一兵一卒

“这,这是真的吗?”。谷谣不敢相信,这不仅仅是屠姒对鲁荨不信任,这其中还包含着鲁荨对屠姒的不信任

一个念头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心中猛烈的对自己说着:不会,不会的

从止似是冷笑了一声,随后嗤笑道:“作为义军军师的我,你觉得有什么能瞒的过我?还是你觉得,我故意对你撒谎,混淆你的视听判断?”

谷谣身子一震,猛的闭上了眼,退后数步,哑声而笑:“你是说,鲁荨很有可能二次逼宫?”

从止转过头来看她,轻轻一笑:“有何不可?不然屠姒也不会还未登基就先封宫外的鲁荨一个候爷之称了,不然又何必严厉把守各个宫门?又何必对你百般拉拢捆于自己身侧?”

“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有些消息屠姒还暂时不知道,但以她现在的作风,极有可能会将后宫屠个一干二净,后宫之中的女人,除了戴太后之外,所有人的生死都不在他的眼里。而一旦鲁荨有了异动,恐怕屠姒极有可能会先对后宫之中的女人下手,宁可让她们殉国也不可能让她们丢了皇家的颜面,被鲁荨的将士污辱。这是其一。”

从止上前语速极快的对谷谣说道:“其二,宫中现在有你和张苔姣在,这对鲁荨都尚且还是一个顾忌,你们姐妹二人捏在屠姒的手里,就必会拿来要挟鲁荨,只是这都只能是一个拖延战术,终究不是办法。在这之前,你们姐妹二人,绝对是安全的,这点你大可放心,你也可以放心的去拒绝屠姒,不必害怕他皇帝的身份,他现在不会拿你们姐妹二人如何的。”

“你错了,”谷谣摇头否定,心中早已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却发现自己真的已经非常坚硬,无论什么事情,都已经能很快的接受并且迅速理智分析,她摇头道:“还有谷雁笙在,一切还都会再有变数。慈太妃虽然已死,但屠姒最终是否能容得下这个异姓弟弟,还尚未可知。谷雁笙心思缜密,不可能预料不到此处。只是可惜,慈太妃终是死于我手,再与谷雁笙联手,怕是难于登天。”

“他可从来没有和慈太妃一条阵线过,你可别忘了。”从止出声打断:“你与他虽无夫妻之实,却也有不浅的交情,就算一切都抹去,但他未必不了解你。送你出宫,应该不难。”

“未必不了解?”谷谣听闻此话,眼前突然浮现出谷雁笙那日里策马绝决的身影,两眼渐渐的含上了泪:“我都未必了解他,我自认足够理智,以至于把所有人都想得趋炎附势,对谷雁笙,是我背信弃义在先,将他调往岩州送死。这仇,早在他识破我的伎俩从岩州逃出生天之时,就已经结下,再也不可能解开了。”

谷谣笑着摇头,却再也忍不下心中的悲怆,侧道望向从止已是泪如雨下:“我如此待他,还有何颜面求他庇护?”

从止抬手似要帮她试泪,手刚刚抬到一半却嘎然而止,不料谷谣竟同时别过头去闪开,两人均显尴尬,错开视线。许久后,殿内响起从止的声音:“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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