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战镭[结局上]
谷谣听后有一刹那的错愕,后而便想通透了。长吁了一口气,幸好当时曾浓在场,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那蓝言儿怕是对屠容对了真情,其实她才是最痛恨慈太妃的人。慈太妃一手将她扶起,又亲手将她轻而易举的拉下马来,她完全就是一个木偶,连动手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任人摆布岂能就此甘心。
脖颈的异感让她不由自主的抚上去,一触才猛然想起是福公公当日亲手从身上摘下送给她的护身物,心中百感交集。德九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虽然讲的是福公公做的一些事情,却言语之间都透露着求情的意味。
谷谣听后叹了口气:“去看看福公公罢。”
德九抬眼偷看了一下谷谣,只应了一声却未动。
谷谣起身冷笑了一声:“小德子,你是越来越贼了。怕我降罪于福公公?依我看,他不是没醒,而是不想醒,对不对?”
德九忙是低头,不敢说话。
谷谣一呆,将他扶起:“无论我是谁,是皇后也好,贵妃也好,又或是什么将军独女也罢,在你德九与紫安的面前,我永远都只是谷谣。”
说完,谷谣突然鼻子一酸:“德九,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我最怕的,就是你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对我。”
德九缓缓抬起头来,沉声道:“姑娘,德九永远都是您的奴才”
……
那些如水般的奏折在半月后再无音讯,源于东抚的战报。
平阳王的三万精兵,于岩州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平阳王下落不明。
同时,长公主的最后一个夫家,左相,在同日第一次还朝,一折推反群臣,折中内容极力赞扬当朝皇后谷氏,称其乃不世之国母……
这一折当众宣告之后,群臣才恍然惊醒。朝势已经风向彻底大转,慈太后的势力,再不存在了。
风,变了。
肃清了宫闱之后,戴太后如众人所料,并未出入于人前,人人也都心知肚明,戴太后在这场战役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戴太后并未因为一朝得志而嚣张跋扈,平日里深居简出,时常来西福宫探问谷谣的病情,俨然一副感恩又疼惜之像。谷谣每每看到戴太后离去的身影就有一种恍惚之感,这个威仪的妇人,如此光鲜贵气逼人,当真是那日密室里畏缩在德九身后吓得失禁的老妪?
紫荷姑姑倒是对谷谣疼惜的,对谷谣当日的救护之情像是真的发自心底里的感激,即使她也曾经心狠手辣,但越是这样的人,仿佛对真正的相护越是看的透彻。谷谣对屠姒的忠诚已做到,她心中一直坚持的所愿便是戴太后能够重出冷宫,光亮的活下去。而现在的一切,全部都是谷谣给予的,那种发自心底的感激,虽然看着温暖,可谷谣却感觉不到暖意。
毕竟,此人说来也算是她的仇敌之一。只不过幸在戴郦斐势弱,未能做出什么来罢了。但是没做什么,却不能掩盖对方没有这个心思。
谷谣的身体却并未有多大的起色,后宫之中,福公公退了下去,肃清宫闱之事全部落在了德九一人身上,整日里忙的很难见上一面,前朝波涛暗涌,屠容更是步步谨慎。每日里忙到很晚才能到西蓝宫小睡上一会儿,可刚刚躺下天便要亮,睡在外间的他起身看看谷谣的情况,便又要离去。
谷谣总是在他走后便睁开眼睛,两眼盯着那关上的门,久久不能移开。
转眼入秋,谷谣的身体终于有所恢复,后宫之中已被她肃清道路,一切只等屠姒慢慢蓄势,冲出南夷。然而当一切都步入了真正的轨道之后,她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自从长公主之事发生过后,屠容虽然对她仍旧体贴关爱,却言语之间不再似之前那般坦然,她隐隐的感觉到屠容似是在有意的疏离。可每次当她想要与屠容深谈打消这些疏离之时,屠容立即面色躲闪,总是有理由抽身而去。
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或酸或苦,已然是快要让她冷硬的心脏感觉不出了。
踱步在西蓝宫里,将一众下人全部摒退,仰头望着枯黄的败叶,她缓缓的抬手,轻轻一触,便又是哗哗的败叶扑扑而落。
平阳王三万精兵败于鲁荨手下,自此一役,鲁荨水涨船高,彻底将东抚一带归于囊中。休整半月有余,原本一直按蜇不动采取以守为攻的鲁荨终于破茧而出,将东抚沿边一带一一征服。世人道,鲁荨被胜利冲昏了头,将几世战族军阀的后人击溃而导致自我膨胀,如此疯狂俨然是好战分子,战争狂人。也有人道,鲁荨终于不甘继续忍伏,皇帝将戴太后推于人前,便是赤luoluo的人质,屠姒远在南夷指挥鲁荨无需再忍。
当谷谣将这些讯息平淡的讲给躺在床上一直昏厥着的福公公时,他终于有所动容,满脸都是沧桑泪,撑着身子坐起,跪在床边向谷谣叩了三个响头。
谷谣见他终于不再躲避,点头微笑并不说破,亲自为福公公抓了脉象便安心了心:“好好养身体,新皇需要你。”
福公公激动的半晌才说出话来,声音沙哑不已:“老奴无以为报,谣姑娘您一定要保重”
谷谣微微一笑便离去,从此再也未踏足福公公住所。
平阳王谷雁笙出师未捷,下落不明。无论世人如何揣摩鲁荨的心思,她却心知肚明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自她登基为后的讯息传遍天下的一刻起,她便再也没收到来自鲁荨的任何消息。
但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与鲁荨最后的一个合作计划,由鲁荨在岩州将平阳王的三万精兵制伏,本应在青莲关口前后伏击,却临战改变,而是四面夹击。原本的计划只是消消平阳王的气焰,却变成了死剿。
鲁荨的愤怒狂暴让人心胆生寒,然而所幸鲁荨如此孤注一掷的将全部兵力调去岩州剿杀谷雁笙,并未因后方空置而失守。
每次一想到这里,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平阳王下落不明兴许也是好的。
那人,曾经对她虽未以命相护,却也是竭力在保护着。只是她却不愿相信也不恳相信,谷雁笙的下落不明,是因为身死。
他会死?
眉心不禁的蹙了起来,手腕不自主的捏了力,一片枯叶在她手中发出碎裂之声。
“秋华仍旧不恳用药。”德九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微微躬身向谷谣行礼汇报。
谷谣轻轻闭上双目,蹙着的眉心却拧的更紧,转头大步向金福宫行去。
再入金福宫,入目之景让人倍感讽刺。白幡帐幔,阴冷萧条,简直堪比数月之前戴太后所居寝宫。
秋华在偏殿平瘫着,胸口的箭伤缠绵至今,黑血渗透白布隐隐有恶化的现象,谷谣看后心生不忍,这个倔强的老奴,竟强硬至此。
谷谣只身一人入殿,走到近前时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的搁置在秋华的枕边。
似是被花的清香刺激到,秋华转过头来,颇为嘲讽一笑:“你死了这条心……”
“你别误会。”谷谣低眉轻声说道:“这蓝花是你数月前送给我的,我只是把它还给你。这是你的主子赐送给你,我只不过是物归原主。”
秋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胸口因为怒火而上下剧烈起伏,连带着牵动伤处忍不住咳了起来。
谷谣叹了口气:“只要人活着,心就不可能死。你的主子被囚禁许久,过的人不人鬼不鬼,她现在怕是也只能仰仗你一人,你既然如此刚烈,就该站起来继续斗下去。”
秋华咳的剧烈,面色染上不自然的红,转过头来双目冰冷却倔强的不恳流下眼泪:“我为什么要站起来,你无非是想让太妃娘娘成为牵制平阳王的一个人质,你以为我会傻的去成全你?”
“你觉得这数月来你和慈太妃都能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对我有什么损失?”谷谣好笑的看着她,冷哼道:“你就算当日就死在这殿里,慈太妃也一样不会死,只不过看是如何活着了。她现在一身脏臭哪里还有个人样?可我总有办法让她继续活着只不过念在大家同为女人,慈太妃权倾一时,我心中不是不佩服。只是像她那样的女子,以这样的结尾收场未免太过凄凉,不过是让你伺候她最后一程,让她光鲜的离世罢了。”
眼看着秋华目光震动最终淌下泪来,谷谣心知目的已达到,起身便离去:“还有一句,是秋华姑姑曾经对我说的,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说你自己。像姑姑您这样的人,不应短命。”
秋华将那蓝花捧在手里,泪如雨下。
朝局终于稳定下来之后,人心却更慌乱了,虽然现在权势已尽握皇帝之手,但人们更担心的问题便涌现而出——朝中再无重将可以亲征。
空有兵力,却只剩曾浓。曾浓终究不能离开蒲京,现在正处于月复背受敌的窘态,一旦出现决策性的错误,那么要面临的,便极有可能是另一方攻入蒲京逼宫篡位。而就在争执不下皇帝是否应当御驾亲征的时候,南夷边关急报三千里快骑。
平阳王三万精兵全军覆没在东抚,而数月来了无音讯的平阳王竟突然出现在南夷,手中兵力竟达十五万之多,与屠姒月复背夹抄,将戴严人头斩落阵前,戴家军全军溃散再无斗力,全军或死或降,南夷再无一兵一卒。
戴严死状何其惨烈,追封加爵之事自是当朝封赐。然则,另一个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消息便是:平阳王投靠屠姒,挥军北上
屠容将这件事情告知于谷谣的时候,神情隐现光彩,这意味着他不日之后便可月兑离皇宫,将这天下归还于真正的皇室之手。谷谣听着强撑笑颜,牵强的连屠容都不忍再看,只淡笑了几声便离去应付朝中元老。
之后他便会更忙,忙着布置后事。
谷谣这么想着,努力的去让自己想一些与战事无关的讯息,却心中一抽一抽的疼痛。谷雁笙领兵十五万,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谷雁笙从未真正的投靠在慈太妃名下,从未做过皇帝梦
她觉得呼吸都困难了,撑着身子难忍剧烈的咳嗽,这种窒息感不是挫败感。她无法相信
无法接受
她宁可谷雁笙一如她所想,一心想谋得帝位坐拥天下,也好过从未动过此心相比之下,她对谷雁笙一度的打压甚至是毁灭性的剿杀,又成了什么?
“娘娘”宫婢入室上前抚顺着她的气息,谷谣摆手拒绝,撑着力气低问:“何事?”
“姣儿姑娘她……”宫婢眼神躲闪,犹豫片刻终是未说下去。
“又有人在背后诽议?”谷谣冷声轻笑,双目凛然:“全部处死。”
德九站在殿外,看着她久久未语,半晌后转身而去。谷谣低声将他唤住,抬步上前,吞了个丸子气色好了些许,愠声道:“跟我走一遭。”
行到金福宫,谷谣安坐于殿内草坪的石桌前,桌上一盏淡茶,两碟小品,未动分毫。
似乎过了很久,终于有了动静。紫茶端着药盏踏殿而出,远远的便看见谷谣,一脸笑意的便行到跟前躬身:“娘娘,这些日子秋华的身子已大有好转,由她来伺候慈太妃,慈太妃果然平静了许多……”
谷谣背对着她,半晌后转过头来,淡淡的微笑:“有劳紫荷姑姑了。”
看着谷谣脸色苍白眉间隐现阴郁,紫荷关切道:“宫中那些传言,娘娘不必理会,小惩一番便也是了。若是过于严惩,怕是会有相反的效果。”
谷谣淡淡的点头:“多谢姑姑提点,谣儿记下了。”
紫荷又问了些谷谣近日来的身体状况,而后千叮咛万嘱咐,要谷谣势必要保重身体,才躬身退下。德九看着她走到快宫门处,才走到谷谣近前。
未等德九开口,谷谣轻轻一闭双目,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淡茶:“拔舌。”
已行至宫门前迈出一脚的紫荷当即被侍卫挡下,架了下去。在紫茶呼天抢地的哀号声中,一声尖锐的嘶喊在宫门处乍起,锐利如针直插心田。谷谣抬眼望向天际,面无表情。
德九站在她身侧,从始到终未发一言。
自此之后,后宫之中,再无一人提起张苔姣数月前行刺戴太后之事。
紫荷被拔舌之事,引得戴太后震怒,移驾西福宫对谷谣当众指责,怒极之像再也没有往日里的慈眉善目。谷谣静坐高殿之上,居高临下听着戴太后一通的谴责。最后懒懒站起缓步迈下玉阶,睥睨众人,两眼却不屑的望着戴太后。
“我只是拔了她的舌头,难道太后娘娘不觉得以我的行事作风,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么?若不是念在她劳苦功高这么些年对太后娘娘不离不弃,岂止是拔舌这么简单?太后娘娘可能还不知道,宫中已有无数人向我密告,紫荷在宫中胡乱言语,她言词之间甚至暗指是太后娘娘所授意。”谷谣淡淡的笑了,句句锥心钉入面色苍白如纸的戴太后心里:“我想着,这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秋荷的下场只怕很惨。拔她的舌,也是为了顾全你们主仆情谊,既然娘娘不念着我的好,还替那个恶妇来兴师问罪,那么我也就不必再替她隐瞒了。”
戴太后身子剧颤,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谷谣竟完全没有避忌宫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而再一看,谷谣置身于玉阶中间,白皙年轻的面容虽然微笑,却透着无尽的寒意。那种凛然竟让她此时方觉后怕,想她堂堂当朝太后,竟然会受这等小儿的掣肘……
“太后娘娘还有事吗?”。谷谣淡淡轻笑。
戴太后沉沉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却每个字都扎向自己的心里:“是哀家糊涂,竟容她如此胡作非为……”
“既然如此,那太后娘娘就要好生想想如何处置了。想来紫荷也伺候不了您了,冉儿,从今儿起,你便代替紫荷照料太后娘娘的饮食起居,不得有误。”谷谣扬袖一挥,立即众宫人中走出一个宫婢来款款跪下,语调轻柔的应是。
戴太后噔时脑袋一嗡,身子一晃险些晕厥过去,冉儿立即起身将她扶稳。戴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仓皇而逃。
三日后,紫荷因无法原谅自身罪孽,含泪悬绫自尽于自己的殿室,享年四十二。
御驾亲征之事,因谷雁笙重登历史舞台而不了了之。谷谣的身体状况却一直不见乐观,每每屠容替她抓过脉象便是愁眉不展,而当谷谣笑嘻嘻的问他如何之时,他便眉间瞬间舒展继而道:“无碍。”
然而那乌黑的药水却让谷谣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直至屠容发现她开始偷偷倒掉,便开始亲自看她喝光才肯放心离去。
南夷与东抚的战事越发肆虐,屠容的半壁江山已尽落他人之手。朝中众臣渐渐心灰意冷,不断有人告病请辞,屠容竟一一应允,并赏赐丰厚谴送。朝堂日渐萧条,除了一些坚持与国共存亡的腐朽之士,已再无栋梁。
一日,德九问及为何左相至今都未退去,谷谣浅笑:“执念所致吧,活到这把年纪虽然清明,却未必走得出执念。无论与否,长公主已成他一世的心债,而成全了他一生所愿的人,虽然让他恨,却也让他感念。哪怕这个成全了他的人,也是毁了他一生的人。”
德九沉默,半晌后沉沉的呼了一口气,语气轻柔的一边递上了丸子和清水:“小姐,该服药了。”
谷谣默默的接过药丸,却并未服下,只是捏着那个丸子久久不语。半晌过后手指一动,捻了个粉碎,接过清水一口饮下:“不想吃。”
“不行”这一声厉喝将二人都惊动,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向来者,只见屠容大步凛然的向这边走来,满面怒容。身后跟着两个宫婢,锦盘上拖着药碗,黑呼呼的药汁格外刺目。
德九无声的过去从宫婢手中接过锦盘,置在谷谣身侧的石桌上便躬身告退。待人都走远了,谷谣看着板着脸的屠容,索性倔强道:“我说不吃就是不吃”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屠容一把端起药碗,药汁倾洒而出泼向他的衣摆,明黄的龙袍生生被溅上黑黑的药汁,像是一滩黑血,刺目欲裂。
谷谣面无表情,躺在软塌上翻了个身背对过去:“难不成皇上要灌我不成?”
屠容猛的拽起她来,谷谣一惊张口欲喊,却看到屠容猛的俯来狠狠的吻向她,这吻凶狠霸道,带着浓浓的苦涩药草味道从她喉中穿流而过,淌入肺腑。而这吻却渐渐绵柔,本是抵死一般的纠缠慢慢软成绕指纤绻……
直至她浑身瘫软,无力挣扎,像被抛上了一团云里,那柔软的湿濡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你若是再拒绝服药,我不介意次次为你效劳。”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眼中再无狂卷的盛怒,只有浓的化不开挥不散的深意:“只要我活着,你就必须活着。”
谷谣瞬间眼眶泛红,却撑着笑浑不在意的说道:“其实何必呢?你我心里都有数……”
屠容抬指竖在她嘴迹,阻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无情,轻轻将她摁入怀中,风卷,二人发丝缠绕不歇。
只听屠容的声音虽轻却清晰的吐呐在她耳边:“你会好好活着,一直活下去,会子孙满堂满脸皱纹,牙齿掉的一颗不剩,整日只能食米粥,也会活着。”
谷谣笑了一笑,想推开他骂他,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往下滴落,想说什么却又怕被他察觉,便只有抬臂,紧紧回拥。
八月,南夷瘟疫横行,屠姒与平阳王的大军因这一天灾迅速蔓延战事,连接攻下三座城池,全军大动,转战南境。
同月,东抚流寇滋扰,鲁荨领兵平乱,大片领土投效鲁荨。
南夷的瘟疫毫无疑问,正是因战后没有妥善处理尸首所致,加之南夷气候热湿,恶疾盛行,数十个村落被隔离,屠村,死亡惨重。
国师再露朝天,卜天之象,乃是因屠姒当年陵山祭天之时惹到天怒,报应景苍。加之民间怨声载天,朝臣呼吁皇帝亲致陵山为百姓祈福,以诚感动上苍降福于景苍。
屠容下朝怒极,冲向西蓝宫的时候,正碰见谷谣正在惩治数名宫婢相互掌掴。
他眉心微蹙:“都停,退下”
那些宫婢手中只顿了一下,却不敢离去,谷谣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冲她们笑道:“是该退下了,限你们半炷香之内,完不成任务就全部赐死。”
屠容一惊:“什么任务?”
德九在一旁垂首低语:“娘娘下令,命她们相互掌掴,只要有一方致死,便可免去死罪。”
屠容身子一晃,低头向前走去:“你在此处盯着,依皇后所说,如果半炷香之内未果,全部赐死。”
众宫婢这时才真正的哀哭起来,自知生机无望,下手越发的狠重,甚至都扭打起来,一旁的老宫婢们便只是看着,任她们互相残杀。
入得殿后,谷谣已经侧卧在凤塌上,半阖着双目轻声道:“又有何事了?”
“你这样对她们,是不是残忍了些?”屠容看着她,上前抚了抚她的额发:“后宫之地本就是是非之地,只要不是太过分,由得她们说几句也是无防。”
“万箭穿心的滋味,我早已习惯了。若是她们在背后议论我,我倒真不至于。”谷谣面无表情,看着角落里幽燃的静香:“全天下的人都已经将我说的体无完肤,我就算再被他们加一条暴戾,我也不在乎。”
“可我发现,真的拿到权的时候,反倒没人说了。”谷谣冷冷一笑,看向屠容:“世人皆知,我与张苔姣根本不是什么姐妹,而我们姐妹也被人传的早已是恩断义绝。别说事实不是如此,就算当真如此,她们为了讨好我,便去抵毁张苔姣,你觉得我能坐视不理么?”
屠容无言以对,最终叹了口气道:“你在这件事情上太偏激了。”
“我知道我偏激,可这是我唯一能为姣儿做的了。”
半响过后,谷谣坐起身,想起屠容方才怒气冲冲的样子,便开口轻问:“你为何事如此光火?”
“没什么。”屠容道:“我要去陵山为南夷瘟疫一事祈福祭天。”说到此处他突然一顿,眼角余光睨着谷谣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后而轻声问:“帝后同行,你身体可以吗?”。
谷谣垂下眼睑,略微一顿便抬眉浅笑,迎上屠容颇有深意的眼,她心中知晓屠容的试探,直言道:“自是无碍,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只是去陵山祭天而已,你把我想的未免太脆弱。”说完,她还站起身来,在屠容的面前挥了两下,以让他看看自己现在已经是恢复了些体力的。
屠容微笑上前迅速将她揽入怀里放回软塌,低声软语:“还是不必了,我一人前去便可。”
谷谣连忙摇头:“这怎么行,帝后同行,我怎能特殊?届时百官再借题发挥一二,又要扰你好几日清梦。况且为黎民苍生祈福之事,皇后若是不去,诚意不足啊,如何安抚百姓?”这么说着,她心里却已经是定下了心。屠容此语无非是怀疑朝臣力推皇帝去陵山祭天,乃是她授意安排,为的是将他远远的支开。
既然被他起了疑,那她便也唯有顺着演下去,打消屠容的疑虑。
果然,屠容长叹了一口气看向别处:“我们两人不可同时离开皇宫,慈太妃与戴太后需要你盯着,朝前有曾浓控制,这才能稳住。我会尽量缩短时辰,早些回来,你且休息吧。”
屠容起身为她盖了盖薄毯,面色沉凝深深的望向她的眼底:“怎么给百官交待,你就别管了。”
谷谣终是点了点头,不敢再看向他的眼睛,却无法自控任自己沉沦下去,直到两眼涩痛,才慌忙闭上,生怕被眼前的人瞧出那抹湿润。
屠容站在她身旁久久未动,最后终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三日过后,在紧张的筹备过后,帝辇离京,浩浩荡荡向陵山而去,蒲京百姓千呼万戴,叩谢皇恩浩荡。
半月后,皇帝抵达陵山,开坛祭天大典如期举行。
同时,半月余的时间,屠姒与谷雁笙强强联手一路急攻,曾浓调谴兵力迎击反剿,却一度因为战将无能而败于屠姒之下,几十万的大军皆沦丧在屠姒的帝王之路,铺成尸山血海,造就其所向披靡力斩天下的威望。
蒲京人心惶惶,仅仅半月内,便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对于战争的警觉其实并不弱,早已有所准备,各家各户皆囤积了不少的粮食,闭不出户。
站在望楼上现看当今的蒲京,已仿若空城。
低头,再到抬头,这半世的人生阅历却已在心中回转了千百次,仿若过了几世那样漫长。
还未兵临池下,还未穷途末路,就已到了如此的地步。这屠容手下的江山黎民,竟被折磨到如此地步。
回想起自慈太妃下台以来,屠容的手腕其实相当成熟。作为一个帝王,哪怕他的江山帝位是偷来的,他也是一个成功的帝王。哪怕他的执政手腕不同,哪怕他被世人误解,但在如此混乱的朝局之下,他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将这天下归还给正主。
她曾经想,这个世上任何一个开国的皇帝,虽然不世之功,却难掩强掳的事实。景苍虽然太平安享百年盛世,可到了眼下这个局面,实已是被败的里外溃烂。
换个角度来看,屠容为何就不能是一个新政权的伊始?
屠容有将这个朝堂败落,把慈太妃拉下马,把戴太后扶起,又将一切都归于掣肘之下的本事,成立一个新的政权,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近水楼台,更加易如反掌。
谷谣不由的握了握拳,蹙眉低首看着一张一合的掌心。
唾手可得的大权在握,却选择拱手相让,这是什么感觉?
德九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举动,沉思了一会儿小声低语:“小姐,您会不会舍不得?”
“舍不得?”谷谣一时没有反映过来,转身疑惑不解的望向德九。
德九上前了一步:“舍不得您现在手里握着的生杀大权,万万人之上的后位。”
谷谣当即收了拳背负身后,心知自己的这一个小动作必是让德九多想了,便微微一笑望向整座空寂的城池:“我要的本来就不是这些,何来舍不得?怎么连你也问出这句话来?”
德九也是一笑,顺着谷谣的视线望去:“是啊,小姐要的本来就不是这些,当然不会不舍。抽身而退,才是大解月兑大自在。”
风起,一身素裹的谷谣却倏然清明,德九短短的几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将她所有的疑虑瞬间打消。
曾浓已带兵驻守于南门,城郊驻扎五万大军,精锐虎狼之兵严阵以待,静候北上一路杀来的谷雁笙与屠姒。无论如何,南门首当其冲,即使是作戏也要做足,留在蒲京的将师唯有曾浓最为威武,驻守南门与屠姒对持,最为妥当。
十月初一晚,谷谣密令,调动三千羽林军铁卫精骑赶至,将左相府团团围困。
当日左相倒戈,一道歌颂皇后的折子宣告了他忠于皇帝背离慈太妃的立场——谷谣从来都对这个左相不甚认同,沉着内敛的左相,程家被他一口吞没,长公主的殒世,到底这些接连而来的福祸会将他改变成一个什么样的臣子,有多少忠诚,多少负气,多少怨恨。她不知,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无论与否,这个时候的左相绝不可出现于世。哪怕他是效忠于屠容,也不可。屠容的目的是拱手江山,左相若是全力相保,必会造成蒲京血流成河。如果左相孤注一掷为的就是推屠容下台,那就更糟,宫内所有人怕都会有意外。
站在左相府前,无数的火把将整个府围的水泄不通,谷谣踏阶而上,冷冷的看着府门,听着院落里家眷的哀号之声,面无所动。
“报”一个士兵从未央街的尽处策马疾驰而来,马未停便翻身而落,单膝着地厉声道:“逆贼屠姒攻城”
“回宫”谷谣抬头望向南门的方向,这么远的距离只能远远的瞧见一片火光,声响并未传及,她轻眯双目:“即刻封锁各个宫门,没有令牌,不得任何人出入”
两步迈回车辇高声下令:“燃烽烟示警。”
统领高声应是,立即斩钉截铁传令下去。
厚重冷硬的宫门轰轰的合闭,低沉的号角吹响,各处宫门落下重锁,禁军将各个宫道严密把守,寒锋出鞘。
烽烟远远的升起,翻腾入云,奔入天际。
这烽烟,是示警蒲京的百姓切勿出户,也是暗示给谣氏学派的门生,务必将秦盲山的屠容誓死保护,送去安全之地。
谷谣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的烽台,沿着各座城池而相应燃起的青烟,终于安心下来,笑了。
可笑中却渐渐泛上了泪。
对不起,屠容。
将你支离蒲京,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你就算把江山拱手相让,屠姒也绝不可能给你活路。即使你安排好了一切,我也绝不能容许有一丝的意外。你人在秦盲山就好,屠姒就算派人去陵山,寻到的也只是一个假的。而这些天都没有鲁荨的消息,以他的行事作风,极有可能已经在陵山了。
而至于我,念在我最终还是帮了屠姒登上大宝,必定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且放心便是。
愿你做回普通人,平安长生。